第二卷 休言愁多几生生 第三十二章 榴花半面如火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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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水的眸光中不自觉的带出一缕黯然。眼看着宸煜的脸色略略沉了下去,面上的微笑便有些古怪。易水心中自哂着,原来从前再多的怜惜,都有弃如敝履的那一日。
悄悄扯一扯易兰的衣袖,易兰显然也察觉到宸煜脸色的古怪,怯怯的睁大了双眼,摇一摇他的手,嗫嚅道,“煜郎。”
似乎只是一瞬,宸煜的面色便恢复如常,便如同当年凉风殿外,初见的那一日,宸煜亦是这样的神色,痴痴的看着自己,忘却了慕容妃的影踪。
“如今你身怀有孕,不要分神想些无用的琐事。到底是龙嗣要紧。”说着宽厚的手掌附上易兰尚且平坦的小腹。目光温柔而深情的凝视在她的脸上,看不够似的流连个不住。
“似乎丰腴了些,御医怎么说?”
易兰目光瞥了一眼易水,俏脸微红,缓缓的低下头去,声如蚊讷。“御医并没有说什么。”
到底是易水,上前几步,垂首恭谨的侍立在一侧,款款陈言。“圣上放心,御医说兰贵嫔腹中龙裔安好,如今只需日日进补,将养胎气便可。”
宸煜的双手托住易兰的小脸,心疼的左瞧右看,才捏一捏她娇嫩如花的脸蛋,嗔责道,“又不好好将养,怪道朕总看你胖不起来,到底是你自己不用心的缘故。”
易水的眼中渐渐溢出一丝泪光,下意识的垂下头去。锦如立在一侧,上前半步,含笑道,“事关龙裔,兰贵嫔不敢不用心。只是兰贵嫔素来于饮食上倦怠,而今方稍稍好转。皇上不必心急。”
宸煜余光里几分察觉易水的异样,从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缓缓开口,落在易水耳中,字字句句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好生照料兰贵嫔,你们可是姊妹情深。”
易水依旧垂着头,努力的平息着心中涌动的气息。放缓了语气,尽量保持笑容。“圣上放心,奴婢自然尽力而为。”
宸煜的脚步渐行渐远,易兰好似突然松了一口气。易水仔细的窥看着易兰的神色,心中疑窦顿生。宫女适时的端上燕窝粥,易兰只啜了一口,便搁置了下去。
易水上前几步,端起燕窝,细细的吹了一吹,递到易兰唇边。易兰低头闻了一闻,立即转过头去,干呕起来。
易水忙替她捋顺了气息,满脸的焦急。“把燕窝端了下去,你们主子闻不得这个。”
易兰好容易捋顺了气息,摇一摇头,目光空洞中透出浓浓的歉意。“劳累姐姐了,本自该令你和皇上团聚,却劳累你日日照料于我。”话犹未尽,又转头干呕起来。
易水心疼愈甚,拍一拍她瘦削的脊背,嗔责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样的话。”易兰轻轻的摇首,转头看着易水,低低道,“我只期望,皇上和姐姐能早日和好如初,即便吃再多的苦,亦无足挂齿。”
易水看着她娇怯不胜的神色,心下早怜惜不已。拍一拍她的手,黛眉紧蹙,洞察了她这一番心思,却如鲠在喉,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宸煜晚间依然歇在蓬莱殿,烛光摇摇,偶尔滴下一滴红泪,消失在无可知辨的一处。易水与锦如赶制着小儿的衣裳。
手里执着针线,细细的裁剪缝制,咬断线头。眸光里锦如的神色有些愣怔的看着正殿的灯火。像是自语又像是说与易水听,“兰贵嫔好似有意要做出些张致来,留住皇上呢。”
心头带了几分惆怅,缓缓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进了大明宫的人,心思再纯净也回不到过往回头嗅青梅的时日了。”
水杏在一旁偷偷的一笑,展眼道,“娘娘这话很像是说自己。”
锦如并未理会水杏的玩笑,反而认真了神色,定定的看着灯火,静静聆听了半晌,方道。“兰主子如此为之,似乎是为了娘娘。只要有皇上在,除了夜里,兰贵嫔必然会叫上娘娘相伴。”
细细想来,自入蓬莱殿至今,似乎的确如此。每每宸煜驾临蓬莱宫,自己总是陪侍易兰左右,寸步不能相离。
锦如手里的针线不停,只是许久方才打破了静默,长叹了一声。“只是可惜了兰小主一番心思。”
“何苦如此,即便蒙田和盘托出。那真相里终究要保留几分彼此颜面。我与皇帝之间薄情如斯,大可不必她费一番周章挽救危局。”
锦如的目光里夹杂着宽和的慈悲,“奴婢请小姐宁愿不要将真相告知兰小主,有些实情,揭开便是鲜血淋漓,不忍入目。远不如谎言来的华丽可靠。”
易兰渐渐的消瘦下来,孕中反应也越发的强烈。几乎日日茶饭不思,连一口水都会干呕出来。易水看在心里,急在心头,却爱莫能助。来诊看的御医无一不赞叹胎像安好,几番下来,易水索性连御医也不再轻信。
宸煜日日造访蓬莱殿,眼见得易兰消瘦孱弱,每每迁怒宫人,却从不责罚易水。易水所禀报又时时肯于耐心倾听。易兰每每此时,方才会露出一丝温存的笑意,驱散开连日来茶饭不进的憔悴。
独自散坐在偏阁,依旧缝制着小儿的衣裳。似乎那一针一线的情真意切都融入了这小小的一件衣袍间,带着对两个孩子的眷顾和期待。
门吱呀一响,易水也不抬头,只是唇边含了笑意,举起刚刚缝制好的小儿衣衫,向着进来的人道,“锦如,你看这样的一件小衫好不好看?”
半晌没有回音,迫得易水抬起头来。宸煜面色阴沉的立在地上,目光越过那件衣衫直直的落在了易水脸上。
手上一滑,衣衫从指间直直坠落。易水几乎是跌跪倒在了地上,重重的叩下头去。“奴婢失礼,请皇上恕罪。”
宸煜的气息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沉重。许久才侧着头,端详着匍匐在面前的易水,淡淡道,“到底是贤妃,很有些处变不惊的阴谲狡诈。
上前几步,宸煜四指抬起易水的下颌,目光直直的逼入易水的心。“贤妃可曾想念于朕?”
易水惊愕万分,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只是对视着宸煜张一张口,却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宸煜忽而邪佞的一笑,手指划过易水的面颊,手指带着些许的粗粝,自面上徐徐划过,有片刻的惊心。“你亦是不甘的。”
易水眼光自深处溢出一丝不甘,因着宸煜的手劲不断加大,微微蹙眉。紧咬了下唇,直至忍无可忍,才试图挣脱开宸煜的手,头用力的向后别去。
“兰贵嫔佯装龙胎不安,骗取朕日日留宿蓬莱殿。是不是你的主意?”
目光里的那一点惊惶渐渐消散作冰凉的绝望。这样绝望的神色,易水无数次掩盖在浓密的眼睫之下,唯有这一次,留给宸煜,让他洞悉了内心的凄凉。
强忍着下颌的巨痛,蹙眉不愿让眼中泪滴滑落。抬一抬头,直面着宸煜质疑的眼眸,喉咙中如同堵塞了一团棉花,须臾才沙哑着开口,“奴婢没有。”
宸煜渐渐松开手,眸光里也带了一丝温存,夹杂着龙涎香的温热气息渐渐靠近了易水的面庞。“利用兰儿复宠,其实未必不是件聪明事。”
易水觉得那目光里的些许温存渐渐融化成一滩温润的泉水,汩汩的流入自己的心,却又瞬间凝冻了四肢遍体,化作千年积冰融化不开。
“奴婢不敢奢求天恩,兰贵嫔是奴婢亲妹妹,奴婢无须如此采取下作之举,妄图重获恩宠。”
宸煜的温存里带着些许的蛊惑,气息越近,那蛊惑的意味越浓。待得二人目光即将融为一体,宸煜终于别开眼去,温存的气息熏染着易水的耳垂颈项,“其实眼下便是机会,是不是?”
易水心中厌恶到了极点,紧紧的蹙着眉,却无论如何也躲闪不开那浓郁得令人作呕的气息。宸煜唇齿间的温热越发接近,心中的抵触渐渐生发到了极点。情急之下伸手猛然推开他渐渐靠近的身体,整个人颓坐在了地上。
“请皇上自重!”
宸煜猛的被易水一推,显然吓了一跳。身体也朝后退了一退,目光里刹那的惊讶瞬息间转为暴怒,一掌直直的打在易水脸上。
“大胆的奴才!”
易水被宸煜打了一个趔趄,唇角渐渐流下血来,易水感受着那血丝带着身体的温度,渐渐蜿蜒到下颌颈项之间,忽然想起阿金娜那日临死前腮边如同灵蛇般的血色。眼中滚滚的落下泪来,决绝的看着暴怒的宸煜,徐徐的垂下眼去。
“更衣易氏,冒犯天尊,意图不轨,贬为庶人,赶出永巷。”
话犹未尽,一声弱弱的啜泣自正殿里响起,而后偏殿的门被推开,易兰小小的身躯裹在雪绸的寝衣里,面色雪白,眼中是浓浓的惊恐和惶急。
“皇上!”
话音未落,眼泪却滚滚而下,濡湿了鬓边的散发。扑通一声跪倒在偏殿门外,易水一惊,几欲起身,却被宸煜一把推开,看着他自己搀扶了易兰起身。
“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凉,赶快起来!”
灯影交错,易水看着宸煜的面庞在半明半暗之间,交错重叠,几乎有一刹那分不清究竟此时与彼时之间,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靖乾皇帝。
易兰执拗的跪在砖地上,啜泣不已,连连的叩首,祈求着宸煜,“求皇上开恩,姐姐后宫十年,再也经不起皇上的罪名。求皇上看在姐姐曾服侍皇上的情分上,法外开恩,宽恕了姐姐吧。”
一字一句,易兰说的情真意切,容不得宸煜不动容。目光瞥过易水,带了几分厌恶而踌躇的神色,负手站立在易兰与易水之间。
易兰一手牵扯着宸煜的袍角,一壁了抽噎道,“姐姐不想亲近皇上,是因为怕我孕中多思,故而一心只扑在我与腹中胎儿身上。姐姐与皇上相伴十数年,皇上即便不念及旧情。只念及兰儿与姐姐手足情深,念及腹中胎儿不可无人关照,也不要再贬谪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