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休言愁多几生生  第三十章 幽怨从前何处述(2)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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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井水冷得刺骨,两人的手都冻得通红。水杏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强自坚持着将水倒进木桶里。易水舀了一勺热水给水杏,见她两条细细黛眉渐渐舒缓开来,才坐在她身旁浸了冰冷的水浆洗起衣裳。
    水杏的面容皆蒙在热水蒸腾的热气里,费力的敲打着一件又一件的衣裳。手到之处,水花四溅,落在她的额头上,晶莹莹的垂在发梢。偶尔用力猛了,那水珠便极快的滚落下去,或滴落在雪地上,或顺着水杏面庞滑了下去,渐渐消弭在她稚嫩的轮廓里。
    水杏洗得满脸通红,带着微微的气喘抬起头来,见易水双手浸在冷水里,冻得通红发紫,头也不抬的敲打着盆里的衣裳。衣袖浸湿了大半,湿湿的贴在手肘上,渐渐结了一层白霜。
    “小姐!”水杏疾走了几步跑到易水跟前,手指刚在盆里浸了一浸,便惊跳着缩了回去。水杏抢着把易水的手渥在自己的手里,心疼的眼里落下泪来。“小姐这样冷的天,咱们好容易分得点热水,您何必这样自苦。”
    易水轻轻的推开水杏的手,又取了一件衣裳浸在木盆里。一面敲打,一面道,“你们随我落到这般境地,这一点子的恩惠闲适又何尝是容易得来的。”目光渐渐落在偏房的窗子上,“咱们享一点福,锦如她要吃多少苦。”
    木棍击打着衣裳啪啪作响,四下里静得似乎唯有易水和水杏的呼吸交错。停了一会,见水杏怔怔的抱膝蹲在一旁,才道,“咱们不能踩着锦如的性命和脸面过着糊涂日子,是不是?”
    水杏终究是年幼,似懂非懂的点一点头。易水拍一拍她的头,又抽下帕子替她擦拭了额际的水珠和汗珠。“去吧,早些做完了,锦如也能歇一歇不必终日为差事费心。”
    说着话,见水杏站起身来,远远的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借着蒙蒙的亮光,从辛者苑的门里走进一队人来。易水只将目光锁在她们褴褛粗糙的衣衫和暗黄消瘦的皮肤上,许久不曾挪动开去。
    那队人里打头的是个叫春杏的,容长的脸面,大大的眼睛。本该最是干净利落的一个人,却因为长年的劳作,早早的生了华发,连鱼尾纹也不经意间爬上了眼角,刻印下独有的,岁月的痕迹。
    那女子见易水瞧着她,本自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却不防踩了身后人的脚。只听”哎呦。“一声,她身后那女子吃了痛,不由得发急,伸手便搡了她一下,便激起春杏的火气来。易水见她猛的扭转过身子,阴阳怪气道,“呦,我当是什么事呢,不过是踩了您的脚,又不是什么名门世族的小姐,哪就这么金贵了。“
    那女子吃了她的亏,本自不欲发作,却一眼瞥见院子里洗衣服的易水和水杏,也别过脸来,嗤嗤的笑着,泠泠道,“我自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也没有那起子狐媚惑主的本事。不小心碍着您的玉足落了地,妹妹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因着她说话极是爽利,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一通,惹得身后的人不由发笑。易水情知她们是嫉恨自己沾染了锦如的好处,不必到御沟边吹冷风,才惹出这一番夹枪带棒的刻薄话来。心下不愿理会,只是将手里的棒子又敲得重了些,埋头洗着衣服。
    那些人本自要看易水的笑话,见此番情境不免扫兴,便要悻悻的走了回去。倒是春杏横在当里,将手里的木棍重重的敲在盆沿上,忿忿道,“不过都是一样的奴才,就没见得谁比谁高贵些。下作的小娼妇,皮肉上换来的舒服日子,自己不害臊,我也替你羞几羞。”
    这话说得极狠,易水的脸上便有些不悦,一阵红一阵白的几近要发作出来。看了偏阁的窗子一眼,刚要起身,便见得水杏站起身来,将手里的木棍狠狠的掷在庭院正中的大水池里。
    那水池里本来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此时猛的一激,便咔嚓一声挣裂开来,冰碴溅得四下都是。那几个人吓了一跳,惊呼一声纷纷避开了去。见那木棍沉进了池子里,才转过身来,掸去身上的冰碴,狠狠道,“作什么主子威风,不过是一样贱命的奴才,作死么!”
    水杏倒也不恼,缓缓的站起身来,将袖子放下,袖了手立在水池一侧,微微含着笑。“众位姐姐今日的活倒是作得极快。妹妹看着心急,不想失了手,得罪了姐姐们。”
    眼见得那一群人脸上皆忿忿的变了颜色,又缓缓道,“姐姐们若是得了闲,身上不爽快。妹妹这里倒是有些活计可以替姐姐们解闷。”易水听她咯咯的一笑,面色更从容了几分,“再不然便好生照着池水照一照,学学如何狐媚些舒服日子过。”
    眼见得掌事张佑英从门外踱进来,立在门扇旁,易水轻轻的咳了一声,水杏便蹲身去汲了新井水浆洗衣裳。因着那衣料都不过是宫女们的寻常衣物,不过三五番便浆洗干净,一连串的挂在竹竿上,遮去了外间的大半视线,看不清其中的动向。
    那群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一番抢白,早先红了脸,渐渐脸额头鬓角也爆出青筋来。易水见春杏攥紧了拳头,愤愤的刚要开口,张佑英便踱步进来,阴沉的脸色如同头顶那片阴霾不散的天色一般。
    一群人聚在门口寻衅滋事,被人抓着自然是管事的过错。张佑英倒也不恼,只是从鼻子里轻轻的哼了一声,那群人里有耳尖的,早有人白了脸色,腿一软跪了下去。春杏跪在头里,只顾着生气,竟然连半分异象也未察觉。
    张佑英踱进院子里,顺手抄了门旁的板子,只听得一声闷响,春杏已经不由自己的跪了下去。易水静静的立在两排衣物间,看着这一场闹剧,像是置若往外的一个旁人,看着一场事不关己的戏一般。
    春杏跪在地上,见了张佑英的脸色,早已吓得浑身抖如筛糠,连连磕下头去。张佑英手里翻腾了半刻,忽然一停,翻检了一件锦缎衣裳出来,阴着脸道,“这是谁的活儿啊?”
    一干人皆立在两旁,唯有春杏偷眼看了一眼,才瑟瑟道,“是,是奴婢的。”
    张佑英嘴角微微上翘,将那衣裳往春杏脸上一掷,冷冷道,“杂家看你是活腻了。”
    春杏慌乱的翻检着衣服,忽然见得衣裾处撕裂了一处,极显眼的那一道裂痕,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慑得她面色雪白,再无一点血色,连连的叩下头去。
    “公公恕罪,公公恕罪。奴婢不是有心误了差事,公公恕罪啊。”
    张佑英也不叫她起来,也不说话。许久方道,“这是宫里主子们的衣裳,如今坏在你手里,便是杂家饶了你,主子们也不会饶了你。”停了一停,双手拍了两下,四下里忽然多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姑姑来,手里皆执着二尺来宽的板子,凶神恶煞的立在两旁。
    由不得春杏挣扎,早有姑姑拿破布堵了春杏的嘴,又极熟练的捆了她的手脚。四人抬着按在凳子上,只听得张佑英一声令下,丈许长的板子便噼噼啪啪的落了下去。
    春杏起先还奋力扎挣着,十来板子下去,便连挣扎的气力都没了。只是侧着脸趴在凳子上,脸上交杂着流下汗水和泪水来。易水见她鬓发散落,后背往下早已血红一片,不忍见得她血肉模糊,只是背转过脸去,听得那板子声依旧不停,却慢了几分。
    张佑英起先不过掩了口鼻站在远处看着,身旁有掌事的姑姑垂手立在一旁,谨慎道,“张掌事,奴才们请命打多少板子算数?”
    眼见得那板子渐渐落得缓了,张佑英的眉头轻轻的一皱,急忙上前敦促那行刑的姑姑们。易水只觉得那板子声又急又快,打得人心慌。春杏却是连叫都没有一声,已然疼得昏了过去。
    见张佑英半晌没开口,却是转身进了正院。有胆子小的姑姑看着春杏血肉模糊的下身,早已下不去手,低低的问那掌事的姑姑,“可还打吗,看她的样子怕是受不住了。”
    那姑姑也颇有几分不忍,见张佑英转身进了正院,也吩咐着人停下手来,又唤人上前探一探春杏的鼻息,不过须臾,那行刑的姑姑便惶然的变了脸色,“没有气了。”
    掌事的姑姑也吓了一跳,急忙伸手探了探春杏的颈窝,一样的白了脸。一道行刑的姑姑们一时便有些不知所措,纷纷扎着手,面面相觑。
    掌事的姑姑思忖了半刻,抬眼却见易水背转了身子立在原处,面上皆是不忍和踌躇的神色。也顾不及询问,便急匆匆的奔了正院,易水只听得院门吱呀的一响,便没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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