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我住的地方，人口密度高，一栋栋楼房如复製一般，普遍都有著三十多层的楼房见缝插针般佈满城市所有的平地，并且渐渐围绕著某些山的山脚以及黄金地段的半山开始扩散。
    越来越多天价的豪宅，同时也越来越多的旧楼如累赘般被勒令拆迁。填海填海，再填海，人们像在嘶吼著要挤进这个弹丸之地。
    小时候，我无法理解為什麼会有人放弃在家乡富裕閒暇的生活，偷偷来这裡洗碗、扫地，一家人分隔两地，得不到福利，甚至还有时候要受尽本地人的白眼。
    后来我知道，原来单单是待过这个地方，就足以让他们得到尊重，就足以让他们可以炫耀。
    我并不排斥这些人，甚至有点喜欢他们，我喜欢努力工作来维护自尊的人。
    家裡有父母和妹妹，小康的经济情况，任何事都很顺利。
    正如大多数人一般，我也住在那些楼房中的其中一栋，一个中层的单位。由於是十字形的楼体，和邻里之间靠得很近，偶尔并且接近经常地可以从窗户听到甚至看到隔壁在发生什么，包括笑声，包括生活细节，当然也包括骇人的尖叫。
    即使大家是那麼瞭解互相的生活点滴，但我却连离我家门仅两米的对面人家姓什么都不知道。
    那是在高中的时候。
    高二期末考之后暑假的一天，由於生理时鐘早在假期一开始已被捣乱（我总认為晚一点睡的话，一天的时间好像会多一点），早上七八点正是我睡得酣香的时候，楼上传来打破玻璃的声音，只是让我稍稍地醒了一下，精神上知道自己醒了，眼睛确是合著的。一如既往，这种情况并不罕见，熟练地準备重新回到睡梦裡去，接踵而来的却听到一个女人在放声尖叫，紧接著又有另一个声音较低沉的女人在吼叫。
    到这裡，还是常有的状况，可是，我已经被吵醒了，只好继续仰躺在床上听下去。
    具体她们在喊什么内容我忘记了，我只知道声音比较高的那个女人有不停在说：不要赶我走。又似乎不断地被拒绝，致使她又更激烈地继续咆哮。我的耳膜已经被微微震动到了，她们成功地令我完全清醒了。
    就在这时，我听到窗户因為过於急切打开而发出的吱呀声，又有几声貌似於肢体碰撞纠缠沉钝的摩擦声，接著，是前所未有震耳欲聋高分贝的嘶吼咆哮，尖叫的人呼吸很急促，充满著无限的恐惧，顺带让我也有点紧张起来，即使是短短两三秒，我也能分辨出声音渐渐靠近我家窗口，到最接近我家窗口，到再次渐渐远去，并且在一声巨响后猛然截断的过程，就像临近地听到一首激烈的交响乐曲。
    好像出大事了。
    可我仍躺在床上。
    像约定一样，接下来听到的尖叫声、哭泣声、警笛声，飞快地在我脑中以两倍速度被忽略过，不停拉长重播的却是那短短的两三秒。
    虽然显得很无情，可我却依然躺在床上，思考著那女人的死亡过程。
    她自己开窗自己跳的吗？那她为什么要尖叫？还是有人嫌她吵把她扔下去的？从中层以上的位置跃下，撞击力到底有多少？身体会受到什么程度的散落？会身首异处吗？会……
    这些问题都浮现以后，我才发现，為甚麼当时听到巨响以后没有马上往楼下看去，自己的迟钝著实吓到了我。
    房间门猛地被打开，母亲冲了进来，她穿著一身睡袍，显然刚刚才醒来，因為惊恐，她的脸有点苍白。
    「儿子，楼上好像死人了。」母亲的心臟本来就不大好，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呼吸有点急促。
    我坐起来，尽量表现得有点不知所措。「好像是呢！我听到声音了。」感觉到自己的眼神是空洞的，母亲应该没有发现，為了模糊她的焦点，我站起来，双手搭著她的双肩，缓缓支撑她到客厅的沙发坐下。
    「怎麼会发生这种事呢……」母亲呢喃道，我看见她额头渗著薄薄的一层汗。
    我说不出话来，只好轻抚她的背，以示安慰。
    不久，家裡的门铃响了，来客是住在楼下的一个阿姨。
    「阿幸啊！楼上有人跳楼了！」她似乎是用中气来说话的，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
    我瞥向正在脱鞋跨进我家门口的她，她轻微低著头整理自己的鞋子，所以我能清楚看见她右眼底下涂歪掉的眼线。
    既然还有精力化妆，那麼她今天来的目的就绝对不是跟我母亲诉说恐惧，而是準备连珠发砲地分析这次事件。
    啊啊…单纯的人啊…
    这样也好，可以让我那善良的母亲抽离為陌生人悲伤的情绪。
    作為一个成熟懂事并且很懂得看眼色的儿子，我从沙发起身，向来客礼貌一笑并说了声早安，就转头回房去了。
    家裡的隔音效果很差，除了故意把音调降低和用气声说话，隔著一扇薄木门，坐在房间裡的我，都可以清晰瞭解客厅裡的动静。
    我，在这种所谓的机缘巧合下，开始了我第一次的倾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