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四周聚起黑色的雾气，清寒彻骨。
    半鬼凰不禁将身子往九夙怀里蹭了蹭，九夙把手掌贴在他的背上，送出一股热流。目光却望向前方，幽幽若自语，“她，回来了……”
    看似永远不朽的月被黑暗与昏黄所吞噬，点点残星燃烧着陈朽的气息。星朽之祭，是一种天象。
    漫漫诸天，都熄尽了，一片暗色。
    半鬼循着九夙的视线看去，几点烛焰在墨黑中摇曳生姿，似在不远的前方，又似横了一座银河的远眺。一袭雪裳的女子背对着他们，缓缓解开左腕上最后一根玄黑色的绷带。渐渐地，敞亮起来，一盘银月嵌在西空，清皎如昔。那海市蜃楼般梦幻的景致，在眼前清晰起来……
    雕琢着繁复花纹的台阶，优柔华美的宫灯，红梁碧瓦金丝盏，龙吟凤哕琉璃宫。粉裳素髻的宫娥，姿容万千的妃嫔，正装款款的官臣，皆在袅袅响起的仙音中散去。
    灯火辉煌的宫殿前，一只巨大的牛皮鼓正中半跪着红衣的舞姬，一抹绯色轻纱掩面，纱角绣了一朵曼妙的白蔷薇，月光透过浓密的睫毛在细白如瓷的脸上投下扇形的剪影，额心一道银蓝色竖痕，在月光照耀下似乎有水波流转。
    柔软的玉臂松松的挽着一根长长的火红色绫纱，指尖拈着一只青铜酒壶，琥珀色的液体在空中坠出一道清澈的弧线，顺着女子雪白的左腕向下蜿蜒，浸湿了红色绫纱。她缓缓直起身子，在酒液即将滴落在鼓面上之际，倏尔将红绫向上抛去，蓦然睁开双眼，银蓝色的眼瞳同清脆的鼓响一起，揭开庆典。
    氤氲在空气中的酒香，清甜冰冽，裹挟着莫名的花香，浅醇宜人，湿凉的气氛渐渐燥热起来。
    旋转翩飞的裙袂，空气微漾的涟漪溅开，点点星光被映得绯红，点燃了一世绮靡。飞舞激扬的红绫在她的牵引下极具灵性，似一抹胭脂色的流云，缱绻而留恋着女子的笑靥。
    高台上，玄色衮袍，玉冠定发的男子俊朗非凡，手执一只鎏金杯，唇边绽开温浅的笑意，剑眉入鬓，眸中却恍若盛了一座银河，每一颗星子都闪烁着温柔爱恋的光彩。
    女子亦是冲他嫣然一笑，倏尔那红绫与掩面的薄纱化作漫天璀璨的华光，暗淡后落成片片白色花瓣，缀在如火的裙衣上，她衔着一支染了露水的银蓝色蔷薇，然而那出众的颜色却比不得那双眸，那柔美的姿态却比不得那红颜——只一眼，便惊为天人。
    刺着花纹的腰带勾勒出女子纤弱的腰肢，玉色入水的精巧流苏细细垂下，翩若惊鸿中系紧了所有喜悲。
    珠璎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
    她似是有些悲戚的闭上了眼，翩舞的脚步渐缓，酒香已逝，男子端坐的身影亦融失在夜色中。阑珊的烛火不断摇曳，唯有她单薄的影子明灭可见，飘忽之态形同鬼魅。朱门红窗浸透了历史的深褐，皲裂的细纹凿满高墙石梯，那华美巍峨的宫殿似在这一夜中苍凉，暮暮垂朽。在这银月高悬中穿行在岁月的烟云里，女子弹指轻移间已逝千年。唯有红裳舞姬倾世的容颜及唇边的带雨蔷薇绝美如初。她的脸色是死寂，可急速飞旋的衣袂控诉着痛怨情殇，但她无奈且苍白。一粒殷红的血珠从唇角渗出，滑过削尖的下巴，在鼓面上摔做花儿的那一刻，崩塌了每片月光……
    黑色的雾霭散去，高远的苍穹仿佛着染了淡蓝的墨调，晨曦从东方洒下。白色的水雾凝固起来。
    身着纯白色希腊长裙的少女有着一张精致的东方式面孔，发间别了一朵雪色蔷薇。绝美的脸庞竟与红裳舞姬一般无二。蓝绿色的池水上，她清灵的舞蹈旋转，踏出一层层薄薄的涟漪。身后彩绘的玻璃窗，装饰着哥特式教堂，白色蔷薇依附在十八世纪的油画上，飞翥的白鸽群安详美好，扑落的羽毛纷纷，柔和了天空的僵远。
    画面忽然零乱起来——
    男子一袭玄衣，上面纳着诸天星辰，暗敛的星光闪烁。模样正是殿上端坐的帝王。一支画满经幢的亮金色绸伞刺进他的胸膛，汩汩流出的血液也仿佛星泪一般晶莹。两点锐利的红光破空而来，先后没进了男子的眉心，沁出的却是一点暗金之血。他像是没有感觉似地，只是将目光放远，落在那抹银蓝上，美丽如昔的蔷薇颤抖着，花瓣中溅出亮光，却每每熄灭。男子浅浅一笑，摇了摇头，黯淡了星光，幻灭成漫天光点……
    银色战甲的天将用诛灵锁穿过女子纤弱的琵琶骨，她苍白如纸，低垂的银蓝色明眸渐变做魔魅的绛红，一滴清泪滑过脸颊，坠入烟袅的云雾中……
    庄重而冷的凌霄殿上，女子傲然而立，空灵的白衣被血红染就，冰冷的红眸漠然沧冷。虽不闻其声，但启合的唇型还是让上座的玉帝铁青了脸色：如斯仙庭，毁了也罢。右侧，玉色衣裳的男子手秉玉笏，微躬了腰，道，“已沦魔道。”玉帝的神色恢复了以往的威严，“湮碎仙骨。”如此冷漠的口气，好像在审判一个陌生人。谁曾记，这女子原是他最疼爱的十三公主——澧煌。执法的人白衣青发，分明是几千年前的九夙。磷蓝色高台上，女子平躺在法阵中央，面容平静。她看向九夙时，眸底才像多了分生气。九夙抬起左手，乳白的光芒笼罩在她身上，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就好像是在迟疑着什么一样。女子这才笑了出来，合上眼，开口时恍若叹息，“我不悔。”他微皱了眉，几不可闻的叹息遗落在转身之际，一道水桶粗的墨色惊雷疾落，刹那间，银蓝色水雾弥漫了晴空……
    银蓝之色散尽，清清皎月依旧高悬于东空，方才处于幻境中的种种，在外不过一瞬间。九夙的眼中，静的可怕，半鬼凰有些心疼的伸出小手，覆上他的侧脸，九夙被他冰冷的指尖唤醒，旋即勾起一丝浅笑，但未达眼底。握住他的小手，将他按入怀中，才说了一句，“我们，去看看她。”声调异于往常的压抑。
    灵识清晰的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是平静大海下的暗流。半鬼凰眉目间也染上了几分怅惘。把脸贴在他的胸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