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的白光渐渐消失，霄澈站起身子，一双冰蓝色的眸子冷静的望着四周，雾气越来越浓了，那种恶心的质感也越发强烈。
    “你们是不是杀过人。”是肯定，不是疑问。
    雾不是普通的雾，霄澈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这雾里面充斥着浓重的怨念，好像成千上万的人在诅咒，诅咒世间所有的罪恶与不善。
    “杀过。”莫忆抬头看着霄澈，很好奇他为什么这样问，但最后还是道：“锦年他怎么了。”
    “他没事。”霄澈紧盯着丛林深处，看来雾气是从片黑暗中弥漫过来的：“你小心点，这雾不是普通的雾，是怨气。怨气能识出你身上的煞气和血腥味。”
    莫忆听了他的话反而更加不解，但他的确感觉到了，触碰到雾就好像毒蛇在舔舐自己的身体，滑腻而冰冷。恶心的触感让他皱紧眉头的询问道：“什么意思？”
    “这片林子里，曾经应是死过不少人。其实死人没什么，各各地方都在死人，最重要的是那些人死的冤枉，死的凄惨。他们怨，怨恨世间所有的罪恶。”没错，死的冤枉，剥皮抽筋的死法，这些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痛楚，痛到就算是死后也觉得自己无比凄惨，怨气化不去，常年徘徊于此，并且越聚越多。
    这片林子里灵气也很重，或许就是吸收了灵气，才让怨念存活下来，还渐渐凝聚成了形体。这些雾一样的东西，就是怨气。
    凡间哪有几个人一丁点血腥，罪恶都不沾染的。要是任由这东西肆意蔓延下去，还不知道会害死多少人。死的人越多，这股子怨气非但不会化去，还只会越来越重。
    霄澈随手在空中划了几下，莹白色的光好像化成了粉末，分散在他们几人周围，在雾气碰到白光的一刹那，便消失的无影无踪。白光在三人周围浮动，好像一个保护罩，将三人护在里面，而雾气则如同被白光吞噬了一般逐渐减少，直至消失。
    于是，整片林子里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场景。以三人为中心朝四周扩散，大约在三米内没有一点雾，而外面的雾气却已经浓到看不见远处的东西的地步，那些雾就像有生命一样，自觉地躲开三人所在的地方。
    或者说，白光隔绝了那些雾的靠近。
    “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那边看看。”霄澈想着既然自己已经下凡了，就顺手把这事解决了吧。反正出了这种事总归还是该他自己管。
    去那边看看？是要去这东西的来处么？“等等。”莫忆赶忙将任锦年平躺的放在离火堆不远的地上。站起身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你去做什么？”霄澈不解，回头看着他。
    “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莫忆也不想多做解释。
    其实从雾气开始出现，他就是觉得这雾气好像在撩拨自己心底的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只能说感觉怪怪的，方才接触到雾气时，竟有一种熟悉的触感在心里涌动，很莫名其妙。既然怎么想都觉得奇怪，那就应该去搞清楚原因。
    “……你跟紧我。”霄澈也不拒绝，只是用眼神示意让他过来。
    从不曾有人对自己提过要求，自然也不会拒绝。
    于是，两人变紧挨着向雾的源头走去。
    说来也奇怪，雾气会在触碰到霄澈前自动散开，在他身后不远处重新聚到一起。莫忆就跟在霄澈身后那块碰不到雾气的地方，诧异的观察着眼前的景象。
    越走雾越浓，前方的树林竟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色海洋。隐约间，还能听到细微的啜泣和婴儿啼哭声。
    “你可一定要跟紧我，在这里走丢了只有死路一条。”
    走到这里，霄澈已经开始觉得诧异了，他没想到怨念居然大到了这个程度，究竟是死过多人才能有这么大的怨？应该不远了，离源头不远了，到了那里什么都能明白。
    又走了没多久，雾气开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急速减淡，眼前的景象逐渐又恢复了林子本来的模样，就好像刚才的大雾只是一场幻觉。就在雾淡到只剩下朦胧一层，恍惚的如同仙境时，他们看到了一片小湖泊，漂亮的湖泊。
    青蓝色的湖水倒映着四周的树木，微波涟漪荡漾着，月光在湖面斑驳闪烁，周围的芦苇丛也随微风上下浮动。薄雾在四周缭绕，更有添加了一种梦幻感。
    就是在这片湖泊中央，站着一个妙龄女子。她身披朱红色纱衣，笑着向两人招手。
    女子很美，美中还带着几分空灵。乌黑柔软还略有些湿意的头发披散在腰间，苍白而素雅的脸颊上挂着浅浅的笑，朱唇微启像是在呼唤什么。最漂亮的还要数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不带一点阴晦，仿佛是世间最干净的水晶。
    看到这幅场景，莫忆却嘲讽似的的扯了扯嘴角。在他看来，这一切都像是一个拙劣的玩笑，怨念的源头，怎么会这样美好？
    既然恶心感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这些，便都该是假象吧。
    薄雾变的丝滑，好像女子手中的纱带，女子一扬手，雾气便拉扯着他们向湖泊靠近。这股怨念是想把他们引入湖中。
    自然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但这力量倒还真是不弱，徘徊了那么许久的怨念必然不可小瞧。对于霄澈来说，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就像微风吹过一样，没有丝毫作用。但对于莫忆可就大不相同了，虽说莫忆与普通人有异，但终究还是人类的身子，即使自己再怎么努力，身体还是在被硬扯着一点一点靠近湖水。
    眼见已经被扯到霄澈身前好几步，并且还在不断接近湖水时，霄澈终于有了反应。
    他一把拉过莫忆，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口中碎碎的念起咒语。刹那间一阵飓风从他身前卷起，猛烈地呼啸着向女子冲去。瞬间，湖面泛起千层波浪，站在回水中央的女子，正挣扎着被飓风和波浪硬生生的从水中拖出。
    刚恢复过来的莫忆，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多时，水中的人已经完全被扯出水面。女子细声尖叫，雾气如同蛇一般在空气中游走，迅速凝聚到她的脚下，将她稳稳的拖起，站在湖水中央。
    霄澈见此情况，扬手一挥，飓风呼啸几声后消失不见。湖面重又恢复平静，只留下一大片的雾气，其上还站着个头发零散，花容失色的女子。
    “你是谁？！”刺耳又愤怒的声音从那位已经算不得美貌的女子口中传来。
    霄澈不予理会，几步走到湖泊边缘，冷声问道：“这里究竟惨死了多少人，怨念为何这么重。”他感觉到，从女子身上传来的是刻骨怨恨。
    女子先是一愣，而后目露凶光。一双漂亮的眸子已经彻底失去了方才的色彩，阴狠毒辣的看着他道：“你管的着吗？”说完又冷哼一声，一副理所当然不屑的摸样：“有人害了我，我自然也会让害我的家伙不好活。”
    “害你的人早已死净，你现在是在害别人。”霄澈微皱了下眉头。
    湖中女子瞅着他，“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脸上怨毒又带着欢快的神色异常扭曲：“死了？咯咯，还没有死干净呢！不善的人都该死，一个也不用活！”
    那是怎样一副怨恨着天下人的嘴脸，阴狠却可悲。
    霄澈连看都不想再看她，更加觉得一点和她说下去的必要也没有。她的眼里心里想的念的只有怨，早已被怨气蒙蔽，是怨支撑着她的存在，因此，除了怨什么也看不见。
    既然说什么都是白搭，那么就用几句咒语让这些怨全部消散吧，丁点不剩。
    就在霄澈刚刚念起咒语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莫忆，不知怎么的突然跑了过来，急切大声质问道。
    “不善？什么是不善！”
    他总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至少对他重要。从看到这个女人开始，心里就像是有什么压抑的东西在不断翻滚，想要涌出来一样。他知道，那是他刻意隐藏起来的仇恨，心理阴暗面的东西现在却好像要被勾着拽着让他重新经历一样。他拼命压制，才能强压制住。
    于是他问了那问题。而女子听到这个问题后，却出奇的安静了下来，眼睛紧眯着幽怨的说道：“所有人都不善。”
    “胡说。”
    接话的人是霄澈。无疑他讨厌这个回答。
    是他亲手造出了人，用他自己的血与法力，造出了与他有同样形体的种族。从人出到现，至今为止几千年来他几乎都在天山凝视、关注着。他知道凡间所有的美好与罪恶，欢乐与悲凉。
    所以，他不许别人仅仅用“不善”这两个字，概括整个凡间。
    女子嗤笑着：“胡说？呵呵，难道有哪里错了吗？”
    “哪里都错了。”回答的刻薄，干净利落。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却好像彻底激怒了女子。女子身体四周开始弥漫起雾气，雾如同一张大网，扑面而来。而此时，她表情也变得异常狰狞可怖，恶狠狠的吼道：“你懂什么！你连人都不是，你懂什么！”
    霄澈无所谓的道：“我的确，什么都不懂。”
    这种事他怎么会懂？几千万年来他只知道什么是孤寂，什么事空茫。后来渐渐地连这种感觉都快没了，作为神祗，活着，便只是活着，所谓生活就是等于虚无。什么痛苦悲伤，什么喜悦高兴，那只是别人身上的东西。对于他，就是偶尔和昭辰他们说上几句话时，他才能确定原来自己还是活生生存在的。
    大多数时候，只是在看着凡间的喜怒哀乐。
    是的，他的确什么都不懂。
    霎时间白光大作，如旋风般铺天盖地的向女子袭去。雾气稍一碰到白光便瞬间不见了踪影，实力悬殊如此，让她消失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不废吹灰之力。女子见到这种情况，更加愤怒，她下意识的感觉到霄澈强，没想到霄澈会强到这种地步，眼见湖泊旁的雾气即将全部消散，白光还毫不停息的向自己扑来，便也顾不得自己重新化为雾后还能不能再凝结人形，一心只想着散成怨念。
    嘶吼一声，释放出身体里巨大的怨，轮廓也随着怨气的扩散变的模糊不清。
    霄澈哪会入了她的愿。既然理应除掉，就不会给她一丝反击的机会。
    白光化为千万道利刃，残忍的刺穿她已经模糊的身体，身躯像被抽干净了力量一般，拼命挣扎却也无济于事，只能任由那道白光如藤蔓般缠紧她的身体，用力撕扯着。
    “啊——”
    随着这称得上惨烈的尖叫声，女子被白光撕扯碎裂，然后吞噬。本就是怨气所化，即使被撕碎，也没有丁点血肉，全是些念想罢了。
    莫忆站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他感觉的到那个女人怨念有多深，那是悲愤、决裂到想要毁灭一切的东西。但对于霄澈，却是好笑小孩子的把戏，简单到几句咒语便可以摆平的。
    站在他身边的妖，到底强到什么地步？
    不得而知。
    雾气散尽后，湖泊也随之开始消失，露出本来面貌。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湖泊，不过是骗人的假象而已。原本湖泊存在的地方，变为了一个弃尸坑，一个不知多久前的弃尸坑，下面横横竖竖扔了不下千具尸体，尸体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但却没有腐烂的痕迹，就像睡着的人们一具压着一具垒在一起。
    怨念，是这些死去之人身上的，他们用自己最渴望的美好，来引诱所谓“不善”之人。
    霄澈猜想，大概是开始有人惨死在此处，而后被弃尸荒野，怨念想要为自己鸣不平，久久不能化去。于是便缠死了不知多少经过此处的路人……掉进了这弃尸坑便会化为冤魂，那一股怨气再也离不开这里……
    所以才传说这林子里有妖怪吃人把，因为进来的人在没有一个出的去。若不是霄澈出现，这种事还不知道要延续到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还没现出原形多久，弃尸坑里突然卷起一阵大风。风带着沙粒吹得两人难以睁开眼睛，只得将眼睛眯成缝，从缝里勉强看着弃尸坑里的情况。风吹起来没几秒钟时间，尸体便开始腐化，变为白骨，变为灰尘。
    他们都是早不就该存在在世上的东西。
    风渐停，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没有在看下去的必要。霄澈侧头想喊着莫忆回去任锦年那里。就这么一侧头，看到莫忆左眼处遮住眼睛的头发被风出的凌乱不堪，并露出了原本隐藏起来的眼睛。
    ——霄澈大吃一惊。金色。竟然是璀璨的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