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赵氏宗主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276  更新时间:11-06-12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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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如任何一位去过智家的人所看到的那样,智家宗主荀申是个充满威严让人惧怕的男人,家族中少有敢于正眼观其容者。这老头儿不是很高,却给人一副很结实的感觉,眼睛平时总是半睁半眯着,可是仍有慑人的光从里面射出来,嘴角经常会悄悄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总之无论是家仆还是朝中的大夫们,都以和他相处为煎熬。
    但据说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有害怕的人物。
    不是周天子,其时的人已厌倦了头上面有个天子,在智家,无所谓天子不天子;
    不是晋公,横看竖看姬午那小子都和“仁君雄主”挂不上钩;
    不是智家夫人,那个时代耙耳朵还不盛行,即使有也不会在智家出现。
    看官要问此人是谁。
    不是别个,乃是晋国执政、赵氏宗主、六卿之长的赵鞅,时人尊称赵孟。
    若说赵氏一族,则不得不提下宫之难,有关这段历史,后世的司马迁在其《史记》中的记载是:“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於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屠岸贾此人也牛,红口白牙说人家赵家谋反,一没人证二没物证,不请命于国君就擅自带人抄家伙几乎把赵氏合家老小杀个精光,分明就是黑帮流氓性质恶劣嘛!但也足见那个时代的混乱与残酷,撇开他不谈,赵朔的妻子赵庄姬在赵氏家臣程婴和公孙杵臼的帮助下拼死保住了赵家的最后一丝血脉——赵武,程婴诈称自己的儿子乃是赵氏孤儿,并将其交给了屠岸贾,而后带着真正的赵氏孤儿躲到山中,将其抚养成人;受赵氏知遇之恩的韩氏宗主韩厥在适当的时候向晋景公说明事情始末,晋公便召赵武入宫,为赵氏平反,诛杀屠岸贾,赵氏重振。自幼经历诸多磨难的赵武自有着常人所不有的坚韧和刻苦,他持家时励精图治,踏踏实实,赵氏一宗生机渐渐复苏。
    但《史记》中这段故事在唐代以后却颇受争议,诸多学者认为此段历史并非信史,他们认为太史公司马迁在刻意隐藏什么,故而又有一种说法浮出水面:赵庄姬与赵婴齐通奸,事发,族中长老处死赵婴齐,赵庄姬大怒,诬告赵氏谋反,晋公遂诛灭赵氏——就目前来看,科技还未发达到可以乘坐时间飞船回到过去的地步,所以这段历史到底如何,作为后人,我们只能抱着尊重的态度,相信我们所愿意相信的。
    但不管如何,赵氏大难不死,人们皆说,必有后福,这一句恰似谶语,虽然赵武之孙赵成没有什么才能而又短命,却为赵家留下一颗优秀的种子,他就是日后活跃晋国政坛五十年之久、带领死气沉沉的赵氏走上了兴盛之路的赵鞅。
    年纪轻轻的赵鞅依托已经形成百年的韩赵联盟,在地位较为稳固的韩氏宗主韩起的帮助下迅速历练为经验老到的政治家,而后他凭着自己与生俱来的雄主之敏锐机智,一步一步由六卿之末成为六卿之长,掌控晋国朝局,成为荀申所忌惮的人物。
    如今赵鞅在晋国的地位是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不仅在晋国,即使在其他诸侯国,赵鞅的声誉让其他人不能望其项背,在过去的数十年,赵鞅以晋国使者身份往来于各国,和各色人物皆有深交,他甚至和越王勾践是一见如故的好友,吴国称霸之时,各国诸侯会盟,赵鞅在吴国见到为吴王驾车的越王勾践,不似其他使者对落难之王傲慢甚至于嘲笑,而是恭敬地以外邦使者见诸侯之仪行礼,并预言越王必然称霸,越王勾践也预言,赵氏日后必然大兴,仅此一面,两人便视对方为知己。在晋国,只有中行氏、范氏两家表现出一种与赵氏“不合作”的态度,但显然范氏和中行氏两家不敢与彻底决裂——至少在过去的几十年中,无论是中行穆子还是范献子,都与赵氏保持一种若即若离而又表面上友好的态度,但是智氏宗主荀申知道,他们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既不敢得罪赵氏,又怕权势遮天的赵氏有朝一日落水时自己被牵连,他们的做法让荀申感到好笑,所以在他看来,中行氏和范氏只是表面上聪明,其实是愚蠢之极!这种世道,要么站在一端,要么站在另一端,非极端而不可扬名立族于世。
    所以他选择和韩氏魏氏与赵氏结成联盟,就像在他们四家定盟时所说的那样:同生共死,荣辱与共,肝胆相照。
    而荀申不是个淡泊名利的人,他和天底下所有的诸侯一样,渴望得到更多的土地和人民,权利与金钱。
    他的真实想法是:智氏必须独掌晋国大权,但不是现在。
    赵鞅已经垂垂老矣,探子也隐约打听到赵鞅染病而身体大不如从前,而他的长子伯鲁是个不中用的木头,二儿子勿恤更不要说了,母亲是个翟人,其相貌更是不敢恭维,高鼻白肤褐眼,根本没有一点一宗之主的样子——其实聪明的荀申也犯了一个很致命的错误,以貌取人,可是出身高贵的他,犯这种错误似乎又是难以避免的。
    “故赵鞅一亡,晋国归于智氏无疑!”荀申心中道。诚然,以目前的情况来看,确是如此,韩、魏、范、中行四家根本不是智家对手,但,目前还不确认赵鞅这把老骨头到底如何,荀申心里难免焦躁不安,蠢蠢欲动。
    让他感到隐隐兴奋的是,这几日总不见赵鞅的影子,早间朝议时,出席的是赵鞅的长子赵伯鲁——或许赵鞅真像探子打听到得那样身染重病!朝议后拦住韩虎,问他赵鞅的所在,韩虎却神秘地笑笑,“这个……嘿嘿……”丢下半句话就走了,这不禁让荀申更加纳闷,在回家的路上,他忽然令车夫转道去了赵家。
    赵府在城东,府内外多种柳树,时值阳春,正是柳絮纷飞的时节,荀申下了马车,鼻孔里立刻塞满了柳絮,一连打了五个喷嚏,用小拇指抠了抠,那柳絮却更往里去,弄得他越发绵痒难耐了。
    荀申走向府内,见一名家仆拿着一把角弓,便把他唤住问:“你家老爷何在?”
    家仆道:“刚才在花苑射箭,现在已经去了内室。”
    荀申不禁有些诧异,问道:“射箭?内室?”
    家仆笑道:“老爷新得了一名美姬,刚才与她在花苑射箭,此时正在内室饮酒。”
    荀申心下一惊,但脸上还是微笑道:“呵呵,这几日不见你家老爷,还道是身体有恙,却原来在温柔乡里快活啊!——带我去见你家老爷吧!”
    东周时代的人,并不像日后那些朝代有诸多忌讳,外人入内室反而会显得宾主双方亲切。
    家仆冲一间厢房叫了一声“胡儿”,一个白胖的小厮从里面跑出来,家仆将角弓交给他:“擦净,收好。”随后带着荀申向内室走去。
    荀申看到赵鞅的时候,这个老头子正搂着一个极美的少女在大口大口地喝酒,看到荀申,大笑道:“智大夫!稀客啊!来来来!坐!我给你介绍!这是我新纳的美人儿!文姬!哈哈……”荀申看他已有很分明的醉意了。
    荀申有些尴尬,坐下后,赵鞅冲文姬道:“来!给智大夫斟酒!”
    文姬从赵鞅的怀中挣出来,端起酒壶,却发现案子上只有两个盏,一脸为难地看着赵鞅:“我把酒倒哪儿?”
    赵鞅一拍脑门儿:“呵呵,我看,就把你的盏让给智大夫用吧!”
    文姬望着荀申,等着荀申表明态度,荀申躲开文姬的眼睛,双手拿过文姬面前的盏:“得罪了!”
    文姬不紧不慢将酒倒在盏中。荀申偷偷瞥一眼文姬,发现她腰特别细,心中道:“难道是楚国送给赵鞅的?赵鞅和楚国又有何来往?”
    赵鞅端起盏来,冲荀申道:“智大夫!请!”
    荀申端起盏,和赵鞅一饮而尽,盏中美酒甘洌,他却丝毫品不出味道,放下空盏,文姬又给他斟满了。
    “赵大夫,”他开口道,“这几日不见赵大夫,还道是身体有恙,却原来在此处享清福啊!看来智某的担心是多余了。”
    赵鞅大笑:“多谢智大夫挂念!我不过是新得美姬,有些懒怠朝政,想在府中讨闲几日,虽无非是饮酒取射箭,可有美人相伴,却也其乐融融啊!这么一动弹,身子也爽快了!除此之外,我让伯鲁代我入朝,为的也是让他多多历练!——你我不也是让在前辈们的提拔下一步步走来的!”
    荀申连连点头:“是,是……”随后又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老哥哥身子还硬朗,我却不行了——”说着看一眼文姬,笑了,“这男女之事,是敬而远之了!”说着故意让脸上显现一种很不甘心而又无可奈何甚至有些气愤的神色。
    文姬一个娇羞,转过脸去趴在赵鞅的肩膀上偷笑,赵鞅大笑道:“这个我也不行了!跟年轻时真是没法儿比!哈哈!喝酒也不行啦!”
    荀申笑笑,看赵鞅红光满面,丝毫看不出他在演戏的迹象。荀申的心不觉沉了一下。
    “智大夫,今日朝中有何故事,也说来给我听听吧,伯鲁嘴笨心拙,我问他朝中事情,他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哎,若是伯鲁有贵公子瑶一般的聪明,我这这辈子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荀申听了这话不觉十分舒坦,喜上眉梢,心道:智瑶毕竟在六卿少主当中最为出类拔萃,赵鞅能活得过我,斗得过我,他却活不过智瑶,而赵伯鲁和赵勿恤却不若智瑶,赵鞅,你说这晋国最终是谁的?
    荀申道:“这几日朝中并无甚大事……只是听说最近有蔡国流民入我晋国,听他们说蔡国和楚国关系恶化,将有一战。”
    赵鞅点点头,说:“这么说,不日蔡国就会派使者来。”
    荀申:“你是说他们会来拉拢晋国共同伐楚?”
    赵鞅点头:“蔡国蕞尔小邦,常年受楚国欺凌,以一国之力与楚交战根本没有胜算,那蔡侯也知道自己斤两,必然会请晋国相助。”赵鞅说此话时,虽然带着醉意,但思路清晰,字字铿锵。
    荀申道:“若是蔡国来使,我们如何回复?”
    赵鞅笑了笑,邀荀申端起盏,一饮而尽,然后说:“共同商议了再决定。”
    荀申道:“依我看,蔡国地小民贫,帮助它不会的得到什么好处!我这么说好似是我心肠太硬,可如今世道如此——哎!人心不古啊!”
    赵鞅笑而不语,将文姬刚斟的盏中美酒一饮而尽。荀申见赵鞅不语,自己也不好说话,端起盏,嘴触到盏却发现里面没有酒,不禁有些尴尬,文姬早大笑起来,赵鞅拍打一下文姬的小蛮腰,道:“该打!为何不给智大夫斟酒?”
    文姬笑道:“智大夫说自己不能多饮,我就不再斟嘛!”
    赵鞅大笑:“那是智大夫自谦!他能饮酒!他比我海量!——快些斟酒!”
    文姬又给荀申倒满乐酒,荀申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去喝了。
    “如果蔡国来使,我们四家先不做态度,看中行寅和范吉射如何。”赵鞅忽然说,他严肃起来完全没有喝过酒的样子。
    荀申:“好,那我这就去通知韩魏两家,让他们也好早做准备!”荀申说着就起身告辞。
    赵鞅大叫:“来人!送智大夫!”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家仆出现在门口,然后恭送荀申回府。
    荀申不虚此行,除了赚到几杯酒之外,他还得到一个讯息:赵鞅能射箭能喝酒能同房——这把老骨头还硬朗得很!
    荀申那颗犹疑不定蠢蠢欲动的心安静下来,此时此刻,他反而感到安心与舒坦了。
    文姬在窗口望着荀申离开,然后柔声冲赵鞅道:“终于走了!”
    端坐的赵鞅几乎是一头栽倒在地,文姬忙跪到他身边,将他扶住,这时她才发现,赵鞅刚才红润的脸庞此时已经煞白,气息也已急促起来,“不行了,真是老了……”
    文姬埋怨道:“不行就别喝那么多嘛!”
    赵鞅躺在文姬怀中笑道:“那样……演得才像嘛!刚才我……是不是……年轻了十几岁……”
    文姬给他揉着胸口,嗔道:“何必如此争强好胜?一把年纪了却像个小子!”
    赵鞅似乎累了,在文姬怀中昏昏欲睡,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那幸福的样子好似一个在母亲怀中的孩子:“这是男人立于世的智慧……”
    文姬抚摸着赵鞅的胸口,既像是撒娇又像是责备:“你们男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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