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六章百丈冰原风啸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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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和三百二十六年冬至,赤焰与风属会战于两国交界—风渊城。
百万将士铁血沙场,两国国君亲临坐阵。
寒风呼啸,雪洒千里。
圣焰大旗舞动长空,战鼓擂擂,赤焰军身着赤色战甲列队布阵,犹如雪原中绽放出一朵泣血红梅,绚烂夺目。
城门缓缓洞开,马蹄声乱,尘土飞扬,晴天一色风属骑兵化作薄刃冲锋入阵,队列如雁南飞,斜行穿云。
飘零在四影的陪同下走出帅帐,踏上高丘。
垂眸望去,两军分布尽收眼底,霍凌皓以雁形阵迎击炎欢所布的五暗梅花阵。
晨光微薄,映雪通透,忽闻一道笛声悠扬飘起,耳边枝头一颤,抖落几片冰晶,飘零猛然抬眸,急切地在无边旷野中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
流云率圣焰军听音变阵,花开复合,截断霍凌皓右翼欲将其围困绞杀。
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下血肉横飞,霍凌皓虽身处包围圈亦沉着冷静,一边指挥风歧军奋勇杀敌一边留心寻找阵中突围点。
右翼被截,雁行阵如断其一臂,阵法大乱。
战鼓激昂,令旗变换,左翼先锋军急速回拢聚集兵马,又化作长蛇直闯阵心。
茫茫雪原上遍寻不到炎欢的身影,那笛声飘渺似在天际,清晰如在耳畔,丝丝缕缕萦绕心间,飘零心神一定,转然望向脚下瞬息万变的战场。
随着风歧军逐渐逼近梅花阵心,笛声陡然转变,五暗梅花阵化作点点碎瓣四散开来。
破口一开,霍凌皓刚冲出包围立刻又带领两路先锋军反攻,两队兵马长驱直入,直杀向流云主位。
梅花散去,流云手中长刀一挥,圣焰军即刻分两路沿途包抄风歧军,外围兵力层层加布,转瞬即变作了圆月阵,再次将风歧军牢牢牵制在阵心之中。
飘零心中暗自喝彩,眉眼一弯。以柔克刚,以不变应万变,原是风霜雪的本意,却不想霍凌皓完全违背了他的意思,冲动贸进,反而失了先机。
霍凌皓两度被困,左突右闯不得脱身,心中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直憋得面色通红,长刀乱舞。正当他准备孤注一掷冒险突围时,风属帅帐中帅令一出,卫菘得令率领风豫军前往救援。
蹄溅雪尘,冷风飒飒,海与火交融,刀与剑相击。
风属军势如猛虎,圣焰军亦不甘示弱,两军对决,肃杀之气如浪排天,嘶杀声惊雷动地。
前一刻还洁净安宁的大地顷刻间颠覆,白雪皑皑的平原上血浪滔天,染尽冰清。
飘零不忍再看,蓦然回首却见风霜雪不知何时已走出了帅帐,也正往她这边看来,两道目光于半空中轻轻一触,飘零微微怔了怔,随即敛目。
风霜雪举步上前,雪地中一身红褐色貂裘携风带雪轻轻飘至,高贵之余更添雍容,清冽的目光透过银制面具淡淡俯视着脚下的战场,“没想到赤焰军也不是无用的废物。”
飘零道:“早知如此,你就不该让霍凌皓任主将,他那不可一世的性子怎经得起流云两翻围困?这就叫作骄兵必败。”
风霜雪轻扫了一眼笛音发出的方向,问:“那你是希望他输了?”
飘零道:“输赢不在此战,况且,我也从未这么想过。”
风霜雪淡笑不语,眼睑轻抬,深谙无底的双眸掠过一丝精光,冷如冰刃。
以一军之力对抗风属两军冲击,圣焰军阵形渐乱,便在此时,那道笛音一断,圣火令传出,南宫寂拍马杀入阵中。
天朝中军在战神南宫寂的率领下气势迫人,银甲铁骑犹如一道冰锋贯穿全阵,攻势凛冽如风,席卷天地。
四目交会,彼此了然。
流云刀锋一扬,率圣焰军迎击霍凌皓的风歧军,南宫寂则率天朝军痛击卫菘的风豫军。
圆月隐去,八卦陡生,阴阳变幻,复而为一。
飘零一惊,没想到除了南宫寂,慕辰竟还派了秦觋随军!
合炎欢与秦觋二人之力,更有流云和南宫寂亲自上阵,风属军根本无法匹敌,节节败退,溃散四处。
风霜雪俊眸骤抬,似有些惊讶,片刻,道:“赫连慕辰对你还真是志在必得呢!”
是对我吗?就算是,也不仅仅是为了我。
不知为何,飘零对于慕辰的做法竟只觉安慰,微笑道:“只要是他认定了的事,就决不会放手,更不会失败。”
云端漫步,薄冰起舞,她早已熟悉。
即使现在的他还未成就他的梦想,可她相信,总有一天,他终会踏上颠峰,傲然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掌控一切。
这就是赫连慕辰,是她所认识的赫连慕辰。
也许我真的很自私。飘零暗自惭愧。
无论炎欢和风霜雪多么的优秀,她的心一直都只偏向于慕辰,只因为,他姓赫连。
她会拼尽一生心血去成就他的梦想,这一切,无关爱情。
“不会失败?”风霜雪不屑冷笑,“你以为他真的可以战无不胜吗?那只是对于苍暮那等废物来说!”
飘零安然答道:“在我心中,他是。”
风霜雪冷哼道:“只怕你未必能如愿!”
飘零反笑道:“你也说是未必,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呢?不过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仰头望天,轻声一叹:“人,终究是斗不过老天的。”
风霜雪冷然的眼神中微带嘲弄:“只有无能的人才会把一切归咎给老天!”
飘零苦涩道:“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只可惜,什么叫作天不随人愿,什么叫作宿命天定,我如今算是都领教了。”
清丽的面庞上感慨万千的神情,那双如水般清湛的眸子黯然无波,似沉淀了太多的无奈与苦楚,终究化为一波静潭,再不起波澜。
风霜雪微微一怔,突然只觉心里空落落的,似遗失了什么,想寻回,却又无处可寻。
时间是一把利器,它能割断一切你所不愿舍弃的东西。
“主子,霍凌皓败了。”蝶影的话牵回了两人飘飞的思绪,归于现世。
风霜雪面容清冷,淡淡瞥了一眼一路败退的风属军:“下令收兵。”
战鼓渐息,一弯下弦月斜挂天际,清淡的月光映照在城外雪原上,残肢断臂,尸横遍野,如此惨烈的景象直教人不忍睹目。
飘零静静伫立在山头,纤瘦的身影在风中看起来格外单薄,落在雪原上的目光空洞一片,而眉宇间却凝沉了一抹极深的哀愁。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细雪,绵软的雪花随着冷风打着旋儿簌簌飘落肩头,四周安静到没有一丝声音,空旷的漠野散发出一股静谧到诡异的幽冷气息。
“我们该回去了。”风霜雪亲手为她披上自己的貂裘,“你以后看到的只会更多。”
柔软的皮草夹杂着他身体的温度和气息将她紧紧包裹,却驱散不了一分心中的那份寒凉之气。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飘零转身举步,再不言语。
风渊城四十里处,赤焰大军安营扎寨,火红的圣焰大旗似冰天雪地中点燃的一簇烈焰,绵延数里。
帅帐中遣退了随侍军卫,惟留下南宫寂,流云和秦觋三人。
炭火上那支铜壶喷腾着清茶的苦香之气,炎欢手握茶盏,修长莹白的十指不时摩挲过瓷杯上的粉荷花纹,略微上扬的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温和淡雅的笑意,让人忍不住便生出亲近之感。
“今日之战,看见两位将军骁勇无敌,大败敌军,老夫不甚欣喜!”秦觋望向南宫寂和流云的眼光满是赞赏。
以十万兵力对抗风属十六万兵马,大胜而归,死伤不到一成,南宫寂和流云的确功不可没。
南宫寂和流云对视一眼,均是窘意,忙抱拳道:“军师过誉了。”
“两位不必谦虚。”炎欢温言道:“就连我也没想到首战能够如此顺利,你们的确是立了大功。”
南宫寂正色道:“此战全靠大帅和军师精妙的阵法才得以制胜,末将不敢居功。”
炎欢微笑道:“南宫将军无需过谦,若没有你们,再精妙的阵法不也是枉然?两者之间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南宫寂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大帅说的是。”
炎欢含笑点头,转向流云:“传令下去,休战三日。好生照顾伤兵,清点阵亡人员名单,厚待家属。”
“属下领命。”
炎欢挥了挥手,南宫寂知道他和秦觋有事商谈,便与流云一同行礼告退。
炎欢待秦觋一向敬重如师,亲手为他沏了一杯茶,语气温雅:“依前辈之见,风属此战为何而败?”
秦觋躬身接过茶盏,沉吟道:“赢得此战本在公子与老夫预料之中,只是风帝如此大败而归,未免有些刻意为之的意味。”
“不错,”炎欢目光深沉,眉心微蹙,“霍凌皓此人虽有将才,却性子冲动,风霜雪任命他为主将,便是抱了不赢的态度。”
秦觋点了下头,缓缓道:“此次战事必是持久,胜负不争在这一时。风帝的心思向来难以琢磨,我们还是小心为上,谨慎些,总是没错的。”掀开茶盖,一缕清苦之香飘于鼻间,琥珀色的茶汤清亮怡人,秦觋浅抿一口,笑道:“好茶。”
炎欢道:“前辈说笑了,这里的茶怎么能与天朝皇宫中的相比一二呢?前辈不嫌弃便好。”
秦觋连连摆手道:“好茶贵在饮茶者的心境与泡茶者的心意,与茶质的好坏并无关联。”又品一口,似回味无穷:“心境如水,便连这粗茶,也能泡出甘甜之味。”
炎欢略一思索,笑道:“前辈是在教导晚辈平和心境,以逸待劳的道理,晚辈受教。”
秦觋宽慰展颜:“用兵切记勿骄勿躁,既然风帝能忍,我们也必须要忍。老夫只是在提醒公子不要被一时之像迷乱了心智。”
方才有那么一刻,炎欢的确是有些心浮了,此刻听了秦觋的话,脑中顿觉清明,汗颜道:“多谢前辈提醒,晚辈惭愧。”
秦觋道:“公子是聪颖之人,老夫只不过是闲言两句罢了。”
炎欢笑了笑,安静品茶,苦涩的汤汁溢过齿缝倾进心底,再无声地蔓延开来,苦得心间微紧。
今天对战之时,他看见了飘零,亦知道她在寻找自己,可他却始终没有现身,只透过帅帐帘角默默注视着她,凝望着她。
或许他是有一丝私心的吧,他不想让飘零看见自己杀伐的一面,特别是当他感受到飘零望着被鲜血染红的大地时所表露出来的那股哀伤,他就更加不愿出现了。
她很好,至少看起来风霜雪并没有折磨她。炎欢心里稍感安慰。
泫州一别,已过数月,可那一天的场景却清晰的印刻在他的心底。
等了这么久,就在他以为终于等到之时却又瘁不及防的失去了,大喜大悲不过弹指之间,争于不争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得到又失去,果然比从未得到还要痛苦百倍!
手中的茶盏已凉,没了温度的茶汤比之前还要苦了许多,炎欢却一饮而尽,似要将这种苦铭记于心。
长身而起,温润的双眼中隐隐透出一股坚韧之气,炎欢道:“晚辈要去军帐中走走,前辈可先回帐休息。”
秦觋起身相送,在他身后出了帅帐,却一直迟迟没有离去。
夜色中,那抹月白的身影行走在赤色军帐间,卓然的风姿高洁出尘,轻扬的袍角带起一丝冷风,飘旋而过。
炎欢先是去了流云和南宫寂的帐中,最后,他脚步一转,进了伤兵营。
秦觋远远看着炎欢的身影,暗自长叹,心想若不是身逢乱世,炎欢也必将会是一个仁义之君,然而乱世之中,仁义二字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却又是如此的无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