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盛宴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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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4年8月15日英美加盟军发动了“龙骑兵行动”,从法国南部发起攻击,到9月,三国盟军部队已抵德国边境。
    在这里,英国人都很乐观估计认为战争在这一年年终就可以结束。于是,欢庆的气氛夏天时就一直延续着。现在不正是应该忙着争荣誉、出风采的好时机吗?他怎么还要在这里逗留?
    前线发来催促他的战报一次接着一次,而他却仍然不为所动。天天都在我这里,显得漫不经心。对于以前或者朱蒂斯他都聪明的一句也不提,只是逗逗孩子,看看书。
    他和我说话时,我时常觉得疲倦,不愿意回答他的话。他说的时候我有时在听,有时也会回上两句,但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出神。他好像无所谓,只是在我说话的时候,似乎很认真的听。
    他想起了什么,或者想起了多少,从何开始恢复,我从来不问。就如同他从来也不会说起以前,或者提起我们都忌讳的那个名字。
    我越来越不想动,有的时候,坐在椅子上晒太阳,一晒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阳下山。如果他不来抱我进屋,我想我可以睡在躺椅上。
    七月的时候,他带我去断崖看海。我对他说:“真想纵情一跃。”后来,他再没带我去过。
    八月的时候,他带我去游艇钓鱼。游艇开到海中,我说:“要能一直开下去,是不是就能到地球的那一边。”后来,他再没带我去过。
    九月的时候,他带我去骑马。马骑了一半,我摔了下去。其实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真的很累、很累。醒来的时候,他把脸埋进我颈窝,一语不发,只有肩头在颤抖。
    也许,我在故意折磨他。
    在他陪着我的日子,与此同时,在世界战场:8月10日,日本在关岛战败。15日,波兰解放。25日,法国解放。9月2日,保加利亚解放。3日,布鲁塞尔解放。4日,安特卫普解放,5日根特解放。
    在欧洲战争已经到了尾声,可是在中国却不尽如意。虽然哥哥发来的电报总未涉及战况,但我了解他,他对我从来报喜不报忧。如果现在中国时局渐趋稳定,他必然会接我回中国,但他没有。不仅没有,他一直希望我能去美国。
    在这里的我,对于中国战场的了解也只是来自那人口中的叙述。四月的时候,日军发动了河南战役,22日,郑州失陷。五月洛阳失陷。六月在长衡战役中,浏阳失守。长沙会战中失利。醴陵、株洲、湘潭、湘乡失陷。八月衡阳失陷。
    在他的叙述中我不难看出,虽然在世界战场反法西斯战争已到尾声,但在中国已经七年多的抗战仍然在吃力的进行中。我不想让哥哥在并不如意的战争中再为我平添忧心,就像在缅甸的时候,他那样不顾一切的来寻我。他对我从来报喜不报忧,我何尝不也是这样?
    今天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但巴克兰庄园却灯火通明。有时宴会不取决于节日或喜庆,只取决于主人的高兴。
    我不喜欢宴会,他应该明了的。也许是我让他失常,他并不是个迫切的男人,从来优雅的稳操胜券,可如今,我能感受到他急于讨好的迫切,即便他不说、我不回应。
    可惜往往用错地方。
    楼下场地很大,人却不多,舞池里女人的裙裾随着华尔兹优美的旋律大片大片张开。我站在阳台上,顺着我的角度看去,就像大片大片盛开的鲜花。
    那种喜庆让我不适应。
    我转过头,瞭望远方。
    起雾了。
    英格兰多雾,这个海岛也是如此。
    我站的地方是整个庄园最高处的阳台,从这里看去,整个海岛仿佛都淹没在白茫茫的雾气中。也许是起雾的原因,天空是极深的黑色,没有星点,而灯光由于雾气不太明亮,照的整个海岛就像一座鬼岛。
    阳台四周是沾了露水的藤条,藤条攀爬上窗旁的柱子,上面是一朵朵娇艳的深红蔷薇。
    虽然是九月,海岛的夜还是让人觉得冷。
    于是用双手抱住胳膊。
    忽然,一件披风搭在我的背上。
    我回头,他的精神不是很好,最近本就苍白的皮肤这会儿变得竟有些骇人,所以黑发此时看去特别有光泽,幽蓝的瞳孔中反射着银色的灯光。
    落地窗边的古钟敲响了一下。
    他的笑容依然如旧,仿佛所有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你瞧,是华尔兹。还记得这个旋律吗?”
    我没有回答。
    他也不介意,为我整理好披肩,然后又替我拨顺耳边被风吹散的乱发,用不经意的语气,温柔的哄我:“我们跳个舞好吗?”
    我拨开他的手,还是懒得和他说话。
    倏然,他双手撑在我身边的阳台腰栏上。他的脸离得很近,胸口贴着他的,我甚至分不清是谁的心脏在砰砰跳动。
    他定定凝视着我。
    我不想再看那双眼睛,偏过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恍惚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让我走。”
    这次换他没有说话。
    “相不相信,我能跳下去。”
    他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四周安静的让人害怕。他吸气、呼气、吸气,平复了好久,才挪出一些空间。空间虽不大,但也足够我离开。
    正准备走人,他却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刚回过头,他忽然抱住我的腰,把我放坐到阳台上,然后顺势把头埋进我的胸口,那姿态倒像是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我愣了愣,没了反应。
    “你醉了。”身上传来很浓的酒精味。刚才我也在恍惚中,没有发现,如今离的更近,那酒精味直冲鼻腔,浓的让人无法忽略。
    我推了一下他,没有反应,又试着推了一下,胸口处他才含糊说:“没醉。”
    阳台上的风在耳边呼啸,刚被他理顺发又被吹乱,在空中飞舞。我虽知道他不会让我危险,但还是免不了头重脚轻,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拉拉扯扯半天才勉强说:“你放我下来。”
    “我不放。”他闷笑了一声,抬起头,像是个恶作剧被发现后讨打的恶劣孩子,“你若害怕就抓着我好了。”
    我气的脑袋直发蒙。我不记得他以前会这样恶作剧。他真的是喝多了。“你喝醉了以后比平时更让人讨厌得多。”
    他只笑不语。
    “你快放我下……唔!”
    我的话被他的吻堵住。
    我并不厌恶他的吻,但也许是喝了酒,酒精让人迷醉,也让人平增勇气,他饮了酒,如今吻着我,我好像也有些醉了。于是,咬了他一口。估计挺重的。因为闻到了血腥味。
    原来,心里终究不平。
    他没有放开,我也不知是和谁赌气一般,又咬了一口,这一下更重。他仿佛也在和人赌气,依然不肯放开。
    心好受了一点,伸舌轻舔一下他的伤口,这一下,他猝不及防,浑身一震。我便顺势拉开我们的距离。“你醉了。”
    他擦擦嘴角边的鲜血,又为我揩去了唇上的血迹。又是那碍眼的笑,我拨开他的手:“笑什么?”
    “这下子你再没办法离开了。”他又试图吻我。
    “可以的话,就一直这样多好。”轻柔的语调,并没有瞬间消散在空气中;而是久久徘徊在我耳畔,挥之难去。
    撩人,也伤人。
    我又躲开:“你听不懂我说的话?放我下来。”
    他满足的笑,抱得我更紧了,再一次吻了我。
    这一次,我无法躲了。我完全失去力气,也没有躲避的空间。如果再躲,估计就会摔到阳台外面去。
    肩上的披风滑落在地,从阳台的缝隙飘出半边。我们都没有心思再去捡起披风,我慢慢张开口,顺着他的唇形亲吻他。即便窗外华尔兹的旋律在悠扬的响着,绅士淑女欢乐的交谈着,但我还是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一阵冷风吹来,除却他的支撑,我的身体几乎悬在半空,而我却一点也不感到寒冷和恐惧。
    他在以最温柔却是最煽情的方式亲吻我。
    他吻的很慢,他知道我喜欢的方式,我亦懂得如何回应。
    “这个吻,我就当你答应了。”
    答应了?答应了什么?我茫然望着他的笑脸。他伸出手,摆出一个标准的绅士邀舞姿态,好像很高兴的样子,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突然就后悔了。
    我依然想过躲开,只是当他牵起我的手时,自己脚就自然而然的跟上他。因为我不想看到那好不容易扬起的笑容再一次逐渐枯萎。
    他牵引着我走下楼,走进舞池,舞池中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让出一条道。四周传来人们窃窃私语声。“你看见没?伯爵大人在跳舞。”“伯爵大人竟然会跳舞?”“我没看错吧,那是伯爵大人。”“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伯爵大人跳舞,那舞姿可真优雅。”
    优美的音乐在耳边响起,智仁的华尔兹就像他脸上的皮肤一样,雪花一般,仿佛一触即融。多少年了,我想起我最初那一次和他跳舞是在南京,那时我在刘文苍身边,那么绝望,每一天都是黑色的,仿佛没有尽头。每时每刻都在和上帝祈求,只期盼上天能让我再见他一面。然而,他就那样来了,单枪匹马、毫无顾忌。那也是我第一次察觉原来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
    也许是醉酒的原因,他的话渐多,与这几个月他始终不愿提起的话题不同,耳边我听到他说:“我……从不屑解释什么,也从不为所做过的事情后悔。因为我知道,解释无用,后悔更无用,它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让人徒增伤感。”
    他面目如常,我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他扫一眼我的笑容,“我也不后悔自己带给你的伤害,如果有机会重新选择,我想我依然会伤害你,因为我依旧不会放手。”
    他说这些声明干什么?
    也许是灯光迷醉,也许是旋转的太快,也许是我也饮了酒,我不愿在这时听他说这些扫兴的话题。我咯咯的笑,捂住他的口,“嘘,别说这些。你不是想跳舞吗?我们就跳舞,不好吗?”
    他眸色晦暗,拉下我的手,艰涩的开口,声音暗哑,似乎被人突然切断喉咙,费力的吐出几个字眼:“求你……”
    求我?
    我听错了吗?抬头去看他,视线定格,他的脸在灯光下白的触目惊心。
    “再等我一段时间,好吗?”
    瞧,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好好的跳舞不好吗?
    非要让我难过。真就见不得我放松一点儿吗?
    我扫兴的停下脚步,从身边侍应的托盘上取下两杯红酒,递给他一杯,示意他同我举杯。
    他不接。我也不勉强。仰头独自一饮而尽。
    一段时间?
    多久?
    一年?
    两年?
    等我,静姝。
    从来我都是在等他。
    等啊,等啊……
    十五岁时,从他说这话开始,我已经等足了十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这一次,我不想再傻乎乎的等下去。但我仍然也想要回我的爱情。
    闭上眼,我要在这片漆黑中寻觅出一条路——一条能够解脱的路。
    于是,我放下杯子,问他:“你和我走,现在就走。好吗?”荣誉和地位,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死物,要它们何用?就这么抛下一切,抛下英格兰的一切……至于另一个无辜的生命,我不想去理会,我已自顾不暇,用什么去怜悯别人?人总该为自己而想,不是吗?
    他身体僵硬了一下,看着我。
    只是一味苦笑,恍如自嘲。
    “静姝,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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