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智仁往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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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他听不懂中文?
    他活了二十八年,不算在这里的两年,至少说了二十六年的中文,而今他竟然说他听不懂中文?亦或者他根本不想和我说话?
    这两年发生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都出奇的古怪。杰米为何会有他的戒指?他死前那古怪的表情。。。。。。
    静姝,你要明白一件事,我绝不会伤害你。
    我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就在我想再向他问个明白,却担心找不到机会时,朱蒂斯来了。竟然这么快又再次相见,实在快的出乎我意料。
    她带着一脸善意微笑而来,我仔细观察她的脸,妄图从里面发现一丝阴谋或心虚的蛛丝马迹。但是,实在找不出来。这个女人有着让人平静的亲和力,她美丽的脸多情而温柔,我至今还能记得几年前的那封情意绵绵的情书。我不能想象出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会残忍的夺走别人的幸福。这样看来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她隐藏的太好,就是她真的就是这样的人。
    我揣摩着她的来意,正想着该怎么开口,却不想她先问出了口。
    “听说你是中国人?”见我迟疑,她补充道:“我听玛丽说的,你从中国来是为了来找自己的亲人,对吗?”
    我实在摸不透她的用意,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或者知不知道有一个我?所以,只有保持沉默。
    “你为何不说话呢?你听得懂的,也会说很流利的英文,我听玛丽说的。”见我仍然不语,她微微一笑,温声道:“冒昧来打扰你,希望没有给你造成困扰。是这样的,我有一个儿子,两年前发生了些变故,孩子那时太小,惊到了,自此就不曾开口说话。我花了两年的时间,请过无数的家庭医生都没能医治好。”
    她顿了顿,略带希望地看着我,恳切道:“我听说过中国,古老的东方文明,一直是我向往的神秘国度。我有朋友告诉我,在东方,有一种不同于我们的医学,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给我一点启示。”
    她说得陈恳而缓慢,以她的身份不可能来求助一个素未蒙面的外国人,她要么是真的担心海维,要么是在试探我。
    我看着她的眼睛,妄图从里面看出某种心虚,但她那样坦荡,坦荡的仿佛理所当然。如斯情景,让我无语问天,明明我是那个孩子的母亲,现在却是另一个女人跑来我面前请我救治我的儿子。
    我努力平息胸中翻涌的心潮,平静道:“我们直至今天也是第二次见面,先不论我本身并不是个医生,您怎么会相信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仅仅只是因为我是个中国人?”
    她一笑,“说来你也许不信,昨日明明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但却是说不出的熟悉,我的感觉告诉我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不是医生,但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们一点意见。”
    再一次见到海维时隔两年,他长大了一点,不再是姗姗学步的孩童,白色蕾丝竖领衬衫衬着和他父亲一样精致的脸,隐在大束大束的玫瑰花后,像是这座城堡里的傀儡娃娃。
    他不再认识我,安静的让人心疼。我知道孩子的记忆在三岁前是一片空白,除非是深受刺激才能留下印象。我更知道两年前,他受过很大的刺激,不再认识我并不奇怪。作为他的母亲,我不会怪他。只是看他依偎在另一个女人的身边,我只是有些心酸。
    这个女人偷走了我的幸福,可为何却做得如此自热而然、理所应当?
    我蹲下身,向着那孩子招招手,他扯着朱蒂斯的裙裾戒备的望着我。我对他笑了笑,耐心的望着他,让他明白我的善意。他仍然不肯过来,但脸上已流露出犹豫。
    我用中文唤他:“海维,你来。”
    他的眼睛瞬间幻出光彩,然后又慢慢转为疑惑。我心里一动,孩子对于语言的记忆更胜过人和事物。
    我又柔声唤他:“海维。”
    他松开了紧拽朱蒂斯裙子的手,脸上慢慢浮现波动。我等在那里,一动不动。等他挣扎的结果,等他向我迈出第一步,仿佛又回到了教他学步的时光。对于孩子,耐心是最不可缺的东西。
    终于等到他向我迈出第一步,第二步,然后渐渐走进。把小手试探的放进我伸出的掌心里。我微微的笑,以眼神给予嘉许。他的眼睛流转光华,又亮了,雾蒙蒙的看过来。
    朱蒂斯在旁边吃惊道:“你说了什么?威廉那样喜欢。我从未看过他如此高兴。”她走过来,也蹲下身子,打量了下海维,伸手触摸他的眼睛,对我道:“看见没?虽然还是没有开口,但他多高兴啊。像是咒语一样。”
    我知道在西方,十九世纪初,他们总把东方人和柬埔寨人混淆。我淡淡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表达我的善意,对于孩子,不论你说什么只要表现了充分的善意,他就会亲近你的。”
    “是吗?”她怀疑道:“应该不会吧,我第一次见到这孩子他满身戒备,我足足花了两年才让他这样和我亲。。。。。。”突然发现说了什么,顿住了,抬头看我,见我没有惊讶,她伸手抚摸海维的头顶,幽幽一叹,语带怜惜,“威廉,不是我的孩子。”
    我心里一震,猜不到她说话的用意。
    她对我微微一笑,有一些伤感,“为何会和你讲这些,我自己都不明白。不知你是否相信,我看到你时,觉得出奇亲切,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她触摸上我的眼睛,喃喃道:“明明没有一点相同,明明我当时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为何这里我却能看出你的悲哀。”我心里大震,吐不出要说的话。
    她幽幽自嘲:“也许我能明白。”
    海维低头缩在我的臂弯中安静的一语不发。她轻声道:“你认识他,对吗?”
    我没有回答。她又轻声说了一遍,没有疑问的肯定句。
    “你是认识埃德蒙的。”
    我抚摸着怀中孩子的脸,不知该对这个问题做出何种回答。认识他吗?我也许并不认识她所知道的埃德蒙,但我认识这个男人。我想她昨天也许真的是第一次见我。那我是否该揪住她的衣领,向这个小偷索讨我的一切?可是,这些难堪为何要让我们女人来承受,女人的难堪源于男人的错。
    见我仍然没有回答,她望着玫瑰花,陷入自己的回忆,“我第一次遇见埃德蒙是在伦敦。当时他也只有十五岁,是谢菲尔德老伯爵第三个孙子。作为贵族,他的叔叔和两个堂兄我都在宴会时经常得见。而老伯爵这个突然冒出的小孙子,我之前从未见过。那时他那么年轻,却比我见过的所有贵族更冷漠,他冷冷的站在角落,衣着不似贵族的寒酸,却比真正的贵族更拒人千里。”
    她一笑,“你不可否认他很迷人。尽管不曾见过,但依然有人向他邀舞,他都一一冷淡的拒绝。因为他不会跳舞。一个贵族不会跳舞,连法文也说的很蹩脚,他站在那里与我们格格不入,面对种种难堪脸上却没有丝毫波动,我当时就想这个男孩子有着极强的自尊心。”
    她在说,我在听。那是我不知道的智仁,也是我不知道的往事。他告诉过我他与祖父是十五岁时相见的。当时我十一岁,还没有真正见过他。
    “然后他又消失了多年,后来我再一次见到他时,他舞步已经娴熟到最挑剔的贵族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无论法文还是英文都说得比任何人都流利。他英俊、优雅,我想任何女人见到都会喜欢上他。但当时他并没有。。。。。。”
    她的眼里露出疑惑,“他总是来去匆匆,老伯爵告诉我他不喜欢住在英国。后来听说他参加了战争,和我哥哥一样。老伯爵的儿孙除了他都死在战场,理所当然他是唯一的继承人,可他依然不愿意回国。”
    她露出笑容,“可是他最终还是回来了。”她看着我怀里的海维,怔怔道:“我知道这是他的孩子,也知道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她看着我,缓慢说道:“不过,你应该明白,他最终还是回到了英格兰。”
    我们彼此沉默,都在捍卫自己恪守的东西。我想女人是天性敏感的生物,这没有种族与国界之分,即便什么事都没有戳破,但她与我已经了解了彼此。我来这里不会为了别人只言片语就被打击、退缩,真正能伤害我的只有那个人本人。在我没有弄明白之前,我不会走。若是发现那些感情真的都是在骗我,那时,我一定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叹了口气,突然道:“埃德蒙不在这里。他病了,昨天见过你以后,一早就去了家庭医生那里。你让他觉得很难受。”她看着我的眼睛里第一次锋芒毕露的表现出里面的坚持:“我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如今,他爱的人是我。”
    我忍不住刻薄的嘲讽道:“偷来的幸福不会持久。”
    这个尊贵的伯爵夫人第一次瓦解了温柔高雅面具,激动的大声争辩道:“那不是偷来的,绝对不是!”
    “你可知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走到他身边,又花了多少心血才让他一点点、一点点的重新爱上?我带你的儿子如同亲身,你为何要出现,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出现,明明应该,应该。。。。。。”她红眼哽咽。
    我搂紧怀中的孩子,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她笑了,“我知道,但,那又怎样?他并不知道。他就连说了一辈子的中文也全忘记了。”
    “你是说他失忆了?”
    “失忆?”她低声道:“噢,不,我是说在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你的存在。”她看向我突然喃喃问道:“你喜欢穿白色的衣裙对吗?”
    我还震惊在她刚才的回答中,又听她喃喃自语:“自然是的。你喜欢甜食,喜欢绿茶里加蜂蜜,喜欢下午在庭院里晒太阳,你喜欢他握住你的手收拢在掌心里,喜欢他亲吻你的眉心,你也喜欢花,却不喜欢色彩鲜艳香味浓郁的花,所以他最不喜欢那处玫瑰园,他不喜欢夜来香,却喜欢味道浅淡的梨花。哦,对了,你名字的意思是安静的女孩,对吗?”
    她叹了口气,“所以,我明明叫朱蒂斯,他却喜欢喊我艾米,在拉丁语中艾米的意思是安静的黑发女孩。”
    “人人都说他爱我,他也的确爱我。因为我也喜欢白裙,也喜欢甜食,也喜欢在绿茶里加蜂蜜,我也喜欢他,但这不是偷来的爱情,是他自己回来的,他选择的,而我正好弥补了那个缺口,而且完美无缺。”
    “怎么会这样?”我不再与她纠缠偷不偷来的问题,“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会忘了一切?”
    “忘?哦不,他没有忘。你还不明白吗?他认识我比认识你更早一步。你不信?其实我可以告诉你是他自己回的英格兰,没有人逼过他。那是前年八月的事,那时若是他真的有心,他会告诉你的,可他透露给你过吗?然后就是谎言,被俘、阵亡。。。。。。”
    眼见我流露出脆弱,她逼近了一步,“他喜欢过你,可你在他心中敌不上那些东西。是他自己先放弃了你,而我的出现更让你的存在不再有任何意义。”
    “你明白了吗?”
    她有些咄咄逼人,是希望能够借此阻止我干扰他们的生活吗?
    怀里海维似乎被我们争执的语气吓到,抬起头,眼睛盯着我看了良久,突然伸出小手,扯住我垂在胸前的一缕发,这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动作,我的眼瞬间湿润了,他是我的孩子,这一点不是距离远近或时间流逝可以抹杀。
    “还有这个孩子,如果你答应我尽快离开,我可以让你带走他。”朱蒂斯轻轻开出诱人的条件,“以一个女人来说孩子比捉摸不透的男人更重要,何况我也不忍心见到骨肉分离。”
    回去的路上,我想了很久,从朱蒂斯矛盾的话语中,我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威胁,但她也没有说错,我必须得承认一点,就是他回英国时完全有机会知会我一声,可他没有。若是更早一点,在他动身去缅甸时就已经打算好了这一切,若是他心里有我,那时他就应该告诉我。
    而他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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