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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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来的太过突然。我们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打到了枣阳。
枣阳是我母亲的老家。贪婪的豺狼哪里好就会往哪里窜。进枣阳的第一天他们就开始烧杀抢掠。母亲娘家是豪门大户,于是灾难就这样降临。
当时我和佳丽正在后院房内吃饭,忽听前厅传来惨叫。心里一惊,糟了,定是鬼子来了!
抬起头与佳丽对视一眼,两双眼睛里统统充满恐惧。
还是她先回过神,连忙拉住我向后门逃去。前面的叫声越来越凄惨,女眷们的哭声此起彼伏,接着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我顿住脚步,哆嗦的指到,“姨娘还在那里。”
男人的狂笑如钢针般刺中耳膜,佳丽用力扯住我,我知道此时留下不仅救不了姨娘,还会损失自己,可是心口疼痛难忍。这一路姨娘她照顾我,关心我,是我的亲人,我不能撇开她自己逃走。
姨娘的哭喊穿透日本人叽里呱啦的狞笑,只余一个撕心裂肺的“快走——”
顿时我的心也如撕裂一般。
佳丽咬紧牙关,一语不发的拖着我飞奔。
家后正对一座荒山。我们不敢停留,慌忙入山,躲进其中一个山洞。那洞很隐蔽,洞门很小,仅容一身形瘦小的人低头穿过。我两人都是身形苗条,恰恰穿过。这个地方还是初时我无意中发现。当时佳丽笑言若将来遇到危险正好可以一避,没想到一语成谶。
我的手指一直在抖,佳丽也浑身颤抖不止。
洞中阴暗潮湿,恐惧与疲惫让我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听到彼此粗重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我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烟味,显然她也闻到了,抬起头同样惊慌的看着我。
我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拂开洞口遮挡的藤蔓,顺着缝隙望山下望去,甚至可以看到家那边全是浓重的烟雾。看不清那里情况,我心急如焚,咬牙道,“我去外面探探,你留在这里哪儿都别去。”
佳丽抓住我拼命摇头,“不可以!你哪都不能去!”
我红眼道,“姨娘还在家里,我方才听到她的哭喊,我们不能放她一个人在那儿。”
佳丽死命拖住我,最后更是用身子压住我,她颤声道,“静姝我明白你的心情,当初在南京,我就曾经历过和你一样的情况,当时我冲出去了,不但没有救回父亲还赔上了自己。我做过蠢事,决不会放你去做!听我的,别去!”
“可是,那是姨娘啊!”我捂着脸泣不成声,洞中灌进的风声仿佛带着她最后的哭喊揪得我心里阵阵抽疼。
夜晚,从洞里钻出来,乘着夜色跑回家才发现那里已成一片废墟。好在鬼子放的火只烧到一半就被一场瓢泼大雨浇灭。
我连忙朝前院跑去,穿过一片乌黑的房檐,客厅里的景象几乎让我失声惊叫。地上躺着一地死尸,七十多口人,上至我白发苍苍的舅爷,下至刚刚会爬的外甥都没能幸免。或开膛破腹,或斩断头颅,孩子竟是被活活摔成肉泥。
地上血淋淋的,因为有太多的血,多的到如今都还法干透,半干的血黏得粘脚。
后脚跟来的佳丽在我背后深深抽气,我随着她惊惧的目光望去,只见所有年轻女人的尸体都聚在一处,衣服被撕得全不蔽体。有些人下身的血已经干透,却还保持着双腿大敞的姿势,还有些竟然被割了乳房。
佳丽捂着嘴,牙缝里挤出,“一群。。。。。。禽兽不如的畜牲!”
如此惨景我已摇摇欲坠,深深吸气又呼气。想起姨娘我强忍恐惧和悲愤,在死尸当中翻起来,我想怎样也要为她收尸,绝不能让她就这样衣不蔽体。
佳丽也跟着我翻找起来,良久后她止住仍在死尸堆里翻的乱我,“静姝,我想她也许还没死。”
没死?
我满手是血,茫然看着她,“没死?”
是呀,我找不到她的尸体。她应该没死,可是她在哪儿?落在鬼子的手里岂不比死更痛苦?
我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往门外走。
佳丽扯住我,低声喝道,“你疯了!这个时候枣阳全是日本兵,出去岂不是找死?快和我回去!”
我挣扎起来,“放开!姨娘既然没死,很可能在外面,她也许逃了出来就是找不到我们,你快放开我,我去找她!”
“不行!”佳丽斩钉截铁道,“要我放你去送死绝对不可能!”说罢就拖着我向后门走,“还是洞里安全些,我们先回那里避避。”
我拖住她哀求道,“如今是晚上,日本人也许会降低警戒,你让我去城里看看,我保证一定小心。”
佳丽回过头,急得几乎要落下泪,“静姝,当我求你,不要出去好不好?你再出事,我也活不了了!你要我陪着你死么?你还嫌死的人不够多!”
我一时张口结舌,愣愣做不出反应。
她见状跺跺脚,“此处太危险,不可久待。快走!”拉我就跑。
出院子时,一不留神被地上一具尸体绊了一下,她连忙扶住我,再望一眼一地赤裸死尸,咬咬牙,又往前厅奔回,抛下一句,“你等等我!”
我来不及阻止,“佳丽!”
不一会儿,我刚要回去看看,就见佳丽冲出来,身上布满焦油味,心头腾的一沉,“你做甚么了?”
她拍拍手推我道,“快走,刚放了一把火,与其让他们这样毫无尊严的躺着还不如一把火烧光!”
“哎呀!”我急得汗如雨下,“这样岂不容易被人发现?”夜里凭空一场大火,日本人又不是傻子。
她脸色霎那青白,“糟!我刚才一时冲动没想到。”
火势已经蔓延开,我们面面相续,皆是脸色铁青。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鬼子叽里咕噜的大喊,然后是急促的皮靴落地声,我们对视一眼,糟了!怎么来的这么快,难道去而复返?
再也顾不了那么多,我俩赶紧往后山跑。夜里山路不好走,身后传来几声枪响,那些人越来越近。佳丽身子一斜,狠狠摔到地上,我边拖起她边低头急道,“怎么了?”
佳丽嘴唇发白,咬牙道,“我左腿伤了,你快跑,别管我!”
我低头就闻到她身上传来浓重的血腥味,伸手一摸,满手是血。
人声越来越近,再没有时间拖延,我撕开旗袍下摆的高叉,蹲下身,回头催促道,“快!”
“静姝!?”
顾不上再说什么,双手掐住她的腰,把她背上身,身形随之一晃,低斥道,“别多说!要死一起死!”
后来我也想不通当时怎会有神来之力?也许恐惧能激发人的求生本能。
我背着佳丽连滚带爬的往后山跑。身后枪响接连不断的传来。我害怕她被打中,边跑边间或唤道,“佳丽。”
她知道我心思,也一一回答。
好在那山洞不远。
当我们回到洞里都还心有余悸。我先把佳丽放到一边,再把洞口的树藤遮掩的更严密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一半,凝神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噪杂的皮靴声似乎离远,佳丽爬过来,面白如纸,牢牢抓住我的手,手指根根僵硬。
我朝她摇摇头,透过藤蔓的缝隙,我看到外面一片黑暗。呱啦呱啦的人声渐渐远去,直到再听不到任何响动,我呼出一口气,才发现冷汗早已透湿整个后背,轻声道,“已经向别处去了,好像不是追我们的。”
佳丽紧张的脸色也终于缓下来。
恐惧过后,一直绷紧的弦松了。我靠着山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浑身狼狈不已,佳丽挪到我身边,伸手拍拍我,想安慰我几句,话语堵在喉咙里。
我不敢大声,只有小声模糊道,“我好怕。”
她闻言也哽咽道,“我也怕。”然后试图对我笑了笑,没成功,很难看,“没事的,等过几天风声不紧了,我们再试着逃出去,一定会没事的。静姝你看,南京那个地狱我都逃出来了,何况这里?我就不信还会困死不成?”
我也试着回她一个笑,但我想我此时的笑容一定比她更难看,“嗯。我们一定能逃出去,一定能。”
“笑得真难看。”她也靠着我,缓缓的躺下,喃喃道,“真不敢相信这么快就打到枣阳了,以后我们该往哪里跑啊。。。。。。”
是啊,我们该往哪里跑啊?中国四处都在打仗,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就算我们出了枣阳,又该逃去哪里?
佳丽的话问的我心头一片凄惶。
“没事的。”我勉强安慰道,“我们可以躲进大别山,再不行就去河南。再说哥哥他们会来救我们的。我不信哥哥会放任枣阳被日本人蹂躏,我们还在这里,他一定会想尽办法营救。再忍耐一下吧。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死寂中,佳丽也道,“不错,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她脸上狼狈不堪,眼里却一片淡然,“我要活着看到中国胜利,活着看到鬼子投降,所以我一定要活着。”
在洞中的日子只靠山壁上的水勉强维持性命,实在饿得不行时才会在夜间出去在山里找些果子添腹。
于此同时,外面争夺枣阳的战争已经拉响,而躲在洞中的我们却还不太清楚。
枣阳失陷的第十天,洞外果子早已吃完,佳丽饿得精疲力尽,神志不清的往外走。我的嘴唇已经全部干裂,但还是伸手拖住她,沙哑道,“做什么?”
她两眼无神,只是喃喃念着,“饿。”
我拖住她,她腿伤不算严重,子弹早已挑出,但因为没好好治疗,所以直到如今都还未好,每每走路总是一破一破。饥饿和伤痛引发高烧,她双颊不正常的红,额头也是滚烫。我把她扶靠在墙壁,叹口气,“你腿上有伤,出现个什么情况也没法跑。还是我去,你在这里等我就成。”
她无神的双眼恢复点神采,紧紧拉住我,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滑下,拼命摇头,“不。”
很多天没吃东西,我虽也没什么力气,但她病得更重,所以一下子挣脱开,安慰道,“放心,我会小心。”
已经是五月末,风并不冷,带着温暖的气息遮掩着潮湿的血腥味。我不敢停留,加快脚步,就怕会碰上鬼子。远远就望见那些断壁残骸。再次亲眼见到,胸中强忍的疼痛生生挣出一点悲意。
天际初露曙光,城中死寂,也不知道城里的人是死了,还是没醒,也不知该往哪里去找吃的。正踌躇间,一个老汉推开房门,看到我立即瞪大双眼,连忙扯我进屋急道,“大闺女,你怎么还在外头跑,天明给鬼子看到就糟了。”
我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大爷,这城里的人呢?”
“鬼子进城时杀了一部分,另一部分男人都扛起锄头铁锹出去拼命,女人带着孩子躲到山里。”
原来不只是我们躲到山里,怪不得那日鬼子往别处追了。
我疑惑的问,“大爷你怎么没走?”
他的眼隐没在皱纹中,“我老骨头一把,已跑不动了,死就死吧。倒是大闺女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他看了眼我脏污破损的衣服,这身旗袍还是十天前逃出来时穿的,那天为了救佳丽,两侧的衩口都被撕到大腿根,现在不用看我也知道自己很是狼狈。
老汉叹口气,转身给我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衣服,“换上吧。一看你的衣服就知你是富家小姐,这是我媳妇留下的衣物,粗糙的很,你别嫌弃。”
我连声道谢,接过衣服在帘后换好出来。
那老汉接道,“你还是快回山里躲着。别乱跑,鬼子要看见你这种漂亮姑娘就糟了。糟蹋完了,运气好的杀了倒一了白了,就怕还被打上印记,被他们带回去再不分昼夜的糟蹋到死。”
一边说,一边从灶里摸出两块红薯塞给我,“拿着去吃,乘天还没大亮,赶快走!”
我这辈子除了在洞里的几天,还没吃过这么粗糙的粮食,但此时我却觉得世上再没比这两块红薯更美好的食物了。
他推着我催促道,“快走吧!”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火炮声,老汉浑身一抖,喃喃道,“看来又打起来了。大闺女,你现在不能走,外面如今枪林弹雨的,太危险。”
响声轰轰大作了近一个时辰,我坐立难安,这时我们已经互换姓名,老汉姓张,儿子去年也上了战场,他跟媳妇与六岁孙子相依为命。十天前,日本人占了枣阳,媳妇就带着孙子逃进山里。听闻我家惨变,张老汉摇头直叹:“时也命也,真真造孽。”末了安慰我道,“大闺女你别急,军队这几天都在做反扑,我看鬼子早晚会被赶出我们枣阳。”
正说着,房门被人撞开,两个日本军官满脸是血的跌进来,看到我们,其中一人绿豆眼一缩,“八嘎!”提着军刀逼近我们,刀在晨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把他丑陋的脸照得越发狰狞。
我心头一寒。眼看他把刀举高头顶向我们劈来,伸手推开张老汉,操起身边的板凳隔挡,木头板凳哪里比得上刀快,卡擦一声裂成两半。我狼狈的翻身躲过。他气得哇哇大叫,再次挥刀向我劈来。
我被脚下的木头碎块绊倒在地,刀光扑闪,在那抹光明里,我似乎透过一片凄惶,看到一双寂寞孤独的蓝眸,和他嘴角边泛出的微微笑意。
一声枪响,刀光顿住了。那日本军官狰狞的面孔换成我熟悉的脸孔,智仁手里还握着一把仍在冒烟的枪。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死前太过思念而产生了幻觉,手伸向他,眼神迷茫,喃喃道,“智仁。。。。。。”
他怔了一下,然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吼,以惊人的气势冲过来抱住我,目眦欲裂,“静姝?子衡,是静姝!”
那边哥哥大声咆哮,“狗娘养的!”狠狠挥出一拳把面前的鬼子打的鲜血直喷软倒在地。
他满脸煞气,恨声道,“你竟敢!竟敢!”捡起地上鬼子掉落的刀,照着地上的人狠狠砍了十七八下,直到刀锋卷刃他才呸了一口唾沫。
智仁抱一手揽我入怀,一手执枪对跟来的士兵断喝道,“今日一战,势必夺回枣阳!”
“是!”大家早已摩拳擦掌,惊天动地的应答声顿时响彻四方。
火炮连天,我神志迷蒙,只模糊看到智仁一声令下,几门大炮隔着沙河向对岸一通狂轰,两岸顿时硝烟滚滚。然后就是铺天卷地般的枪林弹雨。
日军不敢久留,遂行撤退。我方士气昂扬,尾追不舍。
战火硝烟弥漫中,智轻轻把我放到安全的地方,并叮嘱属下照看好我。我还如梦似幻,哪肯答应,用力扯住他的袖子拼命摇头,“别走!”
他眸深似海,那里面似乎燃着隐晦的火,扯开我的手。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淹没了我微弱的叫喊。副官把我扶进屋里,边解释道,“前面不安全,您还是先待在这里休息下。”
张老汉也颤颤巍巍走过来劝道,“大闺女,你好生歇着,别去打扰那些汉子们打鬼子。”
我低下头。这些明白。我会不碍着他,我只是想看他罢了。躺靠在椅子上,平复下情绪,便让那副官赶紧上山去救佳丽。
经过多天苦战,在枣阳失陷的第十天,我军终于重创南返日军,重新收复了枣阳。史称随枣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