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乱世欢愉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753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到达武昌的时候已经是二月末的晚上。那时哥哥和智仁已经毕业。见我们从陪都过来,哥哥大吃一惊,再看到佳丽不免嘘唏一番,后闻得母亲死讯又嚎哭一通。
再见到智仁时,我就这么痴痴望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就怕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心中思念翻腾如潮。只有短短几步路程,我仿佛遗忘了时间和空间,痛楚与辛酸,直直逼入眼中的只有那张朝思暮想的俊容。直到他向我张出双臂,展露一个微笑,我才恍然般朝着他敞开的怀抱直扑过去。那温柔的臂弯一如我记忆中那般,能让所有痛楚统统止步。
我什么也没说,他什么也没问。我们只是这样紧紧相拥。所有的委屈,思念,担忧都全部静谧在这一刹。他把我拥在怀中,那样紧,那样用力。耳畔边我听到他说:“静姝我在这里。”
我没哭,倒是身边姨娘微微红了眼。
说来也巧,当晚是智仁留在武汉的最后一天。因为他接受编制,明日便要随部队去一战区,也就是河南一带打仗。他这一行走的匆忙,原本是想先回陪都和我成亲后再走,可惜军令如山。
哥哥倒是留在武汉。
智仁本来还打算托信给我道声抱歉,谁知他刚准备往陪都报信,我们就过来了。
我听闻不由黯然神伤。我从陪都赶来却不想又是离别。
姨娘和佳丽在一旁流露出同情的目光。姨娘像是要过来安慰我,我对她摇头。虽然心中还是有些沧桑和感伤,但我已经学会体谅和忍耐。
哥哥叹口气带走姨娘他们,给我们留下一点空间。
长夜漫漫,我已知道柔情是缠不住我爱的男人胸中垒垒战歌。深吸一口气,风声过耳,我仿佛能听到北方此际阵阵金鼓,这个人他想为我在这黑暗的乱世中撑起一片明朗天空,而在他背后我要做的只不过是宽容和理解,难道这我也做不了么?
我再次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我可以,因为我要做他的妻。
埋头为他打点行装,他的行李简单,除了些衣服也没什么。我特地装上一些简易的药物,一边细细叮咛。虽然知道他也配有随行勤务兵,但一个大小伙子哪里让我放心得下?
柔和的灯光下,我能感受到背后那道专注炙热的目光。当我终于把衣箱关上,他默默走到我背后,脚步放得很轻,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落入他怀中。我偏头看他,他侧影隐在朦胧的灯下,眼眸因为注入昏黄的光,幻出一种不真实的紫色。
泪就这么落在他手背上,我吸吸鼻子哽咽道:“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其实我早告诉自己这一次不能再哭,可我还是没有忍住。”
他默默无语,只是把我箍得更紧。
这种时候,语言倒显得多余。
他俯下头,替我吻去眼泪,可没料到却越吻越多。我只想让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从他身上吸取再多一些勇气,感觉再多一阵温暖。
我拍拍脸,慢慢呼出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已然换上笑容,“我已经给你收拾好了,打仗的时候你千万不要记挂我,免得分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回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药我放进箱子里,希望用不上。”触摸着他脸颊,“我只要你回来,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只要你能回来就行。”
他抓下我的手,看着我的眼轻声道:“你哭的时候就别勉强自己笑。”
我摇头,又牵出一分笑意,“我想让你记得我的笑容,这样你想起来时只会开心。”
紧握住我的手按在胸口处,他哑声道:“我真想在这里挖一个洞,把你装进去。”
我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若是可以,我也想装进去,这样永远也不用和你分离。有时我真恨自己只能在这里等消息,真想和你一起去。”
我抬头问他:“智仁,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他斥道:“胡说!女孩子家能做什么?打仗是男人的事。”
我埋在他的胸口叹息,他说的我明白,只是舍不得罢了。身子一轻,被他打横抱起,往床榻走去,我心里微微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
我虽然还是未嫁的姑娘,但这时局也不用这些虚礼。他明日就要走,这一别不知多久才能再见。我心中有他,他心中有我,这就够了。
若是今夜他想要,我就给他。
他把我抱上床,我紧张的闭眼,等了良久却没有动静。不禁疑惑的睁眼,他的手拂开我颊边散落的发丝,无名指上有一只与我相同的银戒,突然道:“我若死了,你不许伤心,要想再寻个人嫁了我也许不会怪你。”
我抱住他,大声道:“我不要!我这辈子就认准你一个。从我还是孩子,还没见过你的时候,你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记忆中的男人除了父兄,就只有你!不许你这么说,你以前答应过我决不会死,忘了么?就在总统府门前,你明明答应过的,不许说话不算数!”
他沉默,而后轻笑,那一双眼一直是我见过最美的宝石,“这一次你没有脸红。”
羞意顿时翻涌上来,瞬间红透整张脸。
伸手拉上被子,把自己裹成蚕蛹。天!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简直惭愧死!
他哈哈大笑,就要拉我的被子,我哪还有脸见他?死死拽住。于是,他连着被子拥住我,声音含着笑意隔着被子传来,“静姝你还是这么可爱。”
这样一闹,伤感倒是淡了许多。
那一晚,他抱着我在床上却什么也没做,我们谈了很多很多,直到我实在太困,才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罗智仁真是个笨蛋!
第二天清晨,天气并不好,天边乌云团绕,隆隆雷声如影随形。离别在即,大家都沉默了。倒是智仁笑道:“这都怎么了?”说着狠狠抱了抱我,向哥哥胸口捶上一拳,“帮我照顾好她!”
哥哥见状也笑道:“她是我妹妹,这是份内的事,倒是你小子欠我的酒都拖了两年,你还想再拖到什么时候?小静不说可不代表她不急啊!”
他大笑起来,“不会再拖的,这次回来我一定请你!”
我心中悲喜羞愁五味翻涌,一时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哥哥也随着他大笑,虎目却蕴含泪光,男人间所有的友谊最后化作重重的两字,“珍重!”
智仁转身的霎那,我不由潸然泪下。天边一道闪电合着我的眼泪劈开这沉闷的世界。
看着他一步步的远离。
宁可战死沙场,也不做亡国奴。日本铁蹄下的锦绣中华,埋葬了多少像他一样的热血男儿?
我突然涌出恐惧,只怕这一别就会成永诀。奔上前,从身后抱住他,闷声道:“别回头,我抱一会儿,再抱一会儿。”
雨轰然而下,他背影一顿,手迟疑,终究还是落下,轻轻扯开我的双手,大步流星的往前走。
我默默抬头,透过眼前冰凉的雨幕,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
乱世中,欢愉总是太过短暂。
智仁走的匆忙,直到他走后,哥哥才开始问我为何不好好待在陪都?我不好回答,只有含糊其词。
哥哥虽然平常大大咧咧,但关于我的事都很上心。见我言词闪烁,就知道不对劲,连忙追问一旁的姨娘。姨娘还在火头上,自然藏不住话,立刻把事情原委说了,末了还不免愤愤骂刘文苍两声畜牲。
这一下立刻点爆我那像炸药一般的哥哥。他一拳捶在案上,俊脸几乎被愤怒扭曲,赤眼怒吼道:“王八羔子!欺人太甚!”拔出枪就往门外冲。
我见状连忙拦住,从后面拖住他的腰,道:“哥哥这是要做什么!”
哥哥怒火中烧,恨声道:“我们都在这里急得团团转,徐州如今还在打,每天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些狗杂种竟还在后方做这见不得人的龌龊丑事,我能不恨么!”他握住我的手就要用力扯开,“小静你别拦着我,这畜牲留在世上有什么用,哥哥替你一枪崩了!”
我哪能松手,死死拖住他,“你现在还在武汉驻军,怎么可以擅离职守?难道你也要像他们一样把武汉双手奉给日本人?”
哥哥身体一僵,我知道说中了他的心事,微微松了力道。只听良久后他长叹一口气,咬牙切齿道,“好,等以后我见到那畜牲再算账不迟!”
我暗自松气,劝道:“哥哥还是要给伯父留点颜面,再说他也没得逞。”
哥哥圆睁怒目,“伯父生出来这种畜牲还有什么颜面?我们在前方拼杀,后方家眷却要遭此大辱,怎能不寒心!哼,幸亏没出什么事,要不然我崩了他全家!”
我看着一旁脸色苍白的佳丽,就知道她也想到了她自己的经历,便又劝哥哥几句后带过话题。一谈到战争的局势,哥哥免不了抱怨,说是没让他上前线心里沮丧,我却有些欣慰,其实我虽然明白大义,但还是会为他们担心,时常也自相矛盾,想成全他们的理想,又不想他们遇到危险。
说起还在徐州打仗的张自忠,李宗仁两位将军哥哥更是一脸敬意。不过这两位将军都不属元首的嫡系,一个属冯玉祥的麾下,一个系属桂系,都受到元首排挤,说完也不免感叹几句。
我开解道:“这又如何?哥哥说的这些系别我从来不懂,只知道他们都是中国人,都是爱国将领,再说如今哪里还有这个系那个别,只要打日本人他们就是英雄!”
哥哥抚掌大笑,“小静说的是,倒是哥哥迂腐了,不错,只要打鬼子就都是英雄!”
见他开怀,我也微微笑了。
之后,我与姨娘佳丽便暂时居住在武汉哥哥的官邸。日子一天天过,四月初,从徐州传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台儿庄大捷!
这是这么长久以来,我军战场取得的一次巨大胜利。在李司令率领下,我军击溃了日军两个精锐师团的主力,歼灭敌军两万余人。不仅如此还缴获大批武器和弹药,严重地挫伤日军的气焰。
捷报传来,武汉上下一片欢腾,哥哥一扫连日来的阴沉,直拍桌子大笑道:“好好好!终于有一天能吐气扬眉,长我国人脸面,真是大快人心!”
我见状也欢欣无比,佳丽在一旁更是兴奋道:“太好了,打死这群鬼子,最好能把他们都赶回老家!”
夜间,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看一眼身边连睡觉也皱着眉头的佳丽,轻叹口气,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披上外衣坐在窗口。月光下,拎出衣领里的那根银链,食指抚摸着戒指,戒环因为频繁的抚摸已变得更亮更光滑。
“静姝,你不睡觉是在想表哥吗?”
我一惊,直觉的要收起链子。
身后佳丽笑道:“傻妹妹你天天摸,天天看,我都不稀奇了,你还藏什么藏?”
我窘困之下,干脆转身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恼道:“你就笑吧,我就是想他了,怎么着?”
她眯起眼,突然捡起我脖子上的戒指,奇道:“咦,以前你这丫头偷看时我还没在意,表哥把这东西给你了?”
我赶紧夺回来,塞回衣服里,囔道:“怎么,他又不是没送过我东西,送根链子有什么稀奇!”
她甩手道:“宝贝什么,又不是没见过。”然后又啧啧道:“链子倒不稀奇,主要是这链子上的戒指。”
我微赧道:“我是他未婚妻,送个戒指也是正常的嘛。”
她瞪大眼睛道:“这玩意是表哥亲生父亲留给他母亲唯一的东西,秀娥姑姑看的比命还重要,他给你时没告诉你吗?”
我摇头。当时他只说是从小带到大,却没料到这么重要。
佳丽摇头晃脑道:“表哥他还真含蓄。这可不行啊,你一个就这样闷了,非要踹两脚才能动一动。表哥再这样,我以后的小外甥岂不是个哑巴?”
我大恼,扯着她闹了好一会儿,直到散尽力气才倒回床上。
黑暗中我问她:“佳丽,你不是很喜欢徐世威吗?他走时,你为何不去送他?那天我看到他眼睛转了一圈,没看到你很失落的样子。”我肯定道:“他喜欢你。”
黑暗中佳丽不出声,良久后才叹道:“如今我还有什么脸见他?我都已经被糟蹋了。”
我摸索到她的手,用力握紧,“你不是说要忘了那些么?错的又不是你,做什么要你来承受这苦痛。佳丽你可以幸福的!”
佳丽笑着掩饰过去,“想这些做什么?这么着急要为我做媒?我罗佳丽如花似玉,有的是人喜欢,当然会幸福。再说他要去那捞子延安,我去干么?还不如在这里陪你。”
她顿了顿,“不过说来表哥也在北边打仗,你要想去,这次可不能撇下我了。”
她想了想又皱眉道:“算了,又不是什么好地方。再说兵慌马乱我们还是待在这里好。等表哥回来,你们的喜酒可不能落下我。”
我转头看她,黑暗中,她眼中晶莹闪亮,我轻声道:“当然。”
那时我们认为所有的事都会越来越好,我们会迎来一次又一次的胜利。
可惜我们都太过天真。
台儿庄大捷还未过多久,我们的兴奋之情还未完全冷却,日军就攻占了徐州。
徐州一失,武汉危在旦夕。
那噩梦般的空袭又在武汉重新上演。每每见到哥哥总是连连长叹,士气低迷。为安全起见,他让我们女人家都回到枣阳老家,至少能躲避点那接踵而来的空袭。
我知道其实自九月底,田家镇要塞陷落后,武汉已无险可守,就如南京一样,政府早晚都会放弃死守武汉的计划。
果然自日军登陆大亚湾后,即便是哥哥他们顽强抵抗,阳新、大冶、鄂城相继失守。10月25日,武汉还是沦陷了。
哥哥他们退守大洪山。靠着优越的地形条件,战争进入将近半年的拉锯状态。
武汉虽然失陷,但这一次,哥哥他们不愿放弃,第五战区李、张两位司令更是移兵枣阳,准备加强对日军的袭击。
可是日军太过猖狂,顺着平汉铁路直逼枣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