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母亲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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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姨娘来找我商量离京之事。如今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随大伯父他们迁往陪都,另一个是逃亡武昌。武昌在湖北境内与陪都相邻,只不过陪都比武昌更往西,更安全点。
我知道政府为何要迁往陪都。陪都在四川境内,四川乃盆地,四面环山。淞沪会战的失利让政府认识到平原是一个太过危险的地方,迁都到那里至少可以占了地利这一条。
陪都还是武昌,姨娘一直拿不定主意。因为湖北是母亲的老家,我们在那里还有一些亲朋可以投靠。再说,哥哥和智仁都在武昌。姨娘认为我们应该先到武昌至少告诉哥哥大家平安的消息,然后再由武昌转到四川,她认为至少政府在的地方应该是最安全的。
姨娘和我的想法完全相同。
其实那时,能随政府一起逃亡的并不多。只有有实力有家底的人才能走。更多的百姓根本还没有料到这一层。
而我们家能够跟随政府逃走更多的是因为我的伯父。他是中央军的一个高官,他虽然不是父亲的嫡亲兄长,但对于父亲死后的我们还是有些照顾的。以前我一直没有见过他,也许是因为他太忙,也许是因为父亲不喜军阀,直到父亲病重以后,我才第一次见他。
他不同于父亲。我的父亲是一个儒雅的人,虽然对哥哥时有严厉,但也不失翩翩风采。他不同,也许是多年的官僚生涯声威颇重,他是一个很严肃的人,我从未看过他露出什么笑容。
当然,在父亲那个时候,也许也没什么开心的事。他与我并不多话,最多只是客套几句,很冷漠。只有在听说哥哥上黄埔军校的时候,面部表情才微微软化,夸赞了哥哥一句,“生子当如是。”
我想哥哥毕业后他肯定会让他为中央军效力。不过按照现在的中国形势,不管是哪一个派系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打倒日本侵略者,把他们逐出中国。
“生子当如是。”
我想就算是伯父也是这么想的吧。听到伯父的话,我心里也有些安慰,有他的照顾,希望哥哥能少一点危险。
13日,政府正式决定迁都后,我和姨娘就用最快的时间遣散家里的仆人,变卖所有值钱的物件。大部分的金银古玩房产地契是无法全部带走的。
吴妈跪下来求我道,“小姐,您别赶我走,我在这里待了二十多年是看着您和少爷长大的。这里就是我家,我不走,我不要走!”
我也扑过去跪下,和她抱在一起道,“奶娘,我怎么会赶你走?我们一起往西逃,日本人占了上海,就要打到南京了,再不走就再也来不及!”
吴妈抚摸着我的头,微笑道,“小姐,我不走,奶娘老了,也走不动了。再说要是我们都走了,这里怎么办?老爷留下的这一切都是小姐和少爷的,我不能让这些东西毁了。我要留下来,留在这里为你们看家。”
我听得难受极了,奶娘从小看我长大,我从未把她当成外人。在我眼中她就是我的亲人,是和父母哥哥一样的亲人。这南京我怎么能忍心让她留下来呢?
我拉住她的手,哽咽道,“奶娘,留下来会死的。钱财乃身外之物,哪有人命重要?便是父亲和哥哥在这里,也会和我想的一样。奶娘,算我求求你,你和我走吧!”
吴妈伸手替我擦试着眼泪,把我扶起来,“小姐别哭。我从小看着你长大,老爷太太疼你,少爷宠你,便是后来的智仁少爷也把你捧在手心里,从小到大你从未吃过一丁点苦。现在老爷不在了,少年和智仁少爷也不在身边,便是夫人也一病不起,我知道这一年里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
我泣不成声,“奶娘我们不说这些,我们快走吧。等我找到哥哥和智仁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吴妈摇头,声音坚定道,“小姐,我不会走的,你还是和太太们快些走吧。”说着像儿时一样轻拍我的后背安抚,慈爱的微笑道,“小姐,你放心,国民政府还是留下了很多部队,不是说虽然迁都但决不会放弃南京吗?还有那么多军队会留下进行南京保卫战,奶娘不会有事。再说,奶娘真的年纪太大了,我经不起这种奔波,与其死在逃亡的路上,还不如死在这里。你就答应奶娘吧,当是成全我最后的心愿。”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身边姨娘惊喊道,“姐姐,你怎么出来了,你病还未好全,可不能再严重下去。”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扶住。
我心头一惊,回过头就见到多日不曾下床的母亲抚着墙走进来,我大惊之下连忙上前搀扶住她,一边把她往椅子上带,一边埋怨道,“母亲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下床了?这段时期不是让你好好养着吗?”
母亲刚刚坐下就立刻咳了起来,那架势似乎要把心肺咳出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我急忙替她顺着胸口,身边吴妈也倒来一杯热茶。姨娘接过来轻轻吹温再喂母亲喝了一口,“姐姐,您这是干么呢?什么事这样着急非要亲自过来,让下人们知会一声不就行了?”话刚出口,才想起刚刚已经遣散了所有下人,有些讪讪不语。
母亲抿了口茶,勉强止住咳嗽,看着我轻声道,“静姝,我方才听到你和吴妈说要离开这里?是要逃吗?”
这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母亲。她病的太严重,有时我真怕那奔波的路程她的身体会吃不消,但我更不能把她一个人放在南京,那根本就是送她去死。
我点头道,“母亲,日本人占了上海,伯父他们准备迁往重庆,哥哥他们在武昌,我们一定得走,不论是到陪都还是武昌,就是不能留在南京。”
母亲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缓缓道,“吴妈不会走,其实我也不会走。”
“太太!”“姐姐!”“母亲!”我们三人一起惊喊出声。
不理会我们的叫喊,母亲径自往下说,“静姝,母亲的身子自己最清楚,我留下来说不定还能撑个一年半载,要是我跟着走,恐怕还没能出了江苏就不成了。”
母亲的身子的确很虚弱,之前我也问过医生,都说短期内是经受不住长途跋涉的。可是我怎能放母亲一个人在这里自己逃走呢?
我哀求道,“母亲,就当为了我,我求求你,就和我一起走吧!”
姨娘也在一旁劝道,“姐姐,留下来怎么行?日本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屠夫,要是占了南京,姐姐一个妇道人家该怎么办?便是老爷在地下也不能瞑目啊。”
吴妈也道,“太太,家里只要留我一个就够了,我老婆子老了,是真的跑不动了,太太您还有小姐,还没见到少爷怎么能留下来呢?”
母亲掏出帕子又连续咳了好久,这才摊开帕子给我看,上面全是凝住的血,她幽幽道,“静姝你看,母亲真的不行了。你父亲就是在这里去的,你就当尽尽孝心,放母亲在这里陪他吧。”她微微红了眼睛,“母亲不想离开他。”
我摇头哭道,“不行不行!那我怎么办?哥哥怎么办?有朝一日若是哥哥知道了,肯定会恨死我的,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母亲搂住我,“静姝你长大了,母亲不能陪你一辈子。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活下去,找到你哥哥和智仁。智仁是个好孩子,你父亲从小就看好他,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自小就受了不少苦。你以后要好好珍惜他,他一定会给你带来幸福。”
“不!”我哭闹着,“母亲不走,我也不走!我决不会放母亲一人留在南京!”
“不行!”母亲厉声道,“你必须走!”
“我不走,我不走!”我摇头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舍弃我?为什么!母亲,母亲,别对我这么残忍,我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
母亲没有再看我,而是复杂的看向姨娘,“这孩子还小,从小就被我和她父亲保护的严严实实,没吃过什么苦,如今这个乱世,我们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以后就要托你好好照顾了。”
她握住姨娘的手,“说来是我们刘家亏欠你,你进门没有几年,却没让你过上几天舒服日子,我愧对于你。但是此时此刻我也没有其它办法,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还有谁能托付。”
她望着姨娘眼里充满了释然,诚恳道,“妹妹,我对不起你!”
这是她第一次唤姨娘为妹妹,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姨娘立刻眼泪盈眶,激动的拉住母亲的手,哽咽道,“姐姐您不要这么说,您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您和老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我就是拼了性命也会保护小静的安全。”
后来的几天,我哭昏了多次,跪下过,哀求过,威胁过,用尽方法却始终没能让母亲改变心意。
11月末,伯父已经来通知了多次,就等着我们一家一起离开。他最后一次来时,我还跪在母亲的门前,伯父见状叹息的摇头,把我扶起来道,“静姝丫头,你的孝心伯父也明白,其实你母亲病成这个样子是真的没法子走,她也明白,不愿拖累你。古语有句老话落叶归根,这里是她和守显一起待的地方,有太多美好的记忆。与其和你逃亡时死在异方,还不如让她留下陪你父亲。”
我心里冷笑,说的这么好听,难道不是害怕我母亲拖累他们逃亡的脚步?面子上却淡淡道,“伯父说的我明白,只是父亲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孝顺母亲,让母亲一人留下静姝绝对放心不下,伯父不用劝我,我一定要带母亲离开。我知道伯父是为我们才又等了多天,静姝不敢拖累伯父,伯父还是先行离去,再过两天静姝一定会带母亲追上伯父你们的。”
伯父又长叹一口气,他威严强势的脸在淞沪战败,迁都重庆后越发的苍老起来。不知是否也在为我们的国家而忧心。
“伯父,静姝求您一件事。”
“你说。”
“您知道我哥哥现正在武昌学习,他本来今年9月毕业,可惜战争原因,只有延长到明年2月。我想他毕业后,伯父能否照顾一下他。”哥哥是我最挂心的人之一,我不愿他再有什么危险。
“当然。”伯父答应的很爽快,“毕竟他也是我刘家血脉,守显唯一的儿子。而且如此热血青年就算静姝不说,伯父也会关照他的。”
我放心的点点头,犹豫道,“还有一个人,静姝希望伯父也能给予一些关照。”
“哦?”伯父有些狐疑的问道,“是谁?”
“是我哥哥最好的朋友,他叫罗智仁。”我看着他的眼轻声道,“也是我的未婚夫。”
“你的未婚夫?”伯父大吃一惊,“我怎么没听你父亲提过?”
“当时父亲病重,想来也没有精力和伯父您提起。”我恳切的看着他,“伯父,您也能关照一下他吗?”
伯父沉吟的点头,拍拍我的肩,“静姝,这些你就别担心了,目前最重要的是赶快劝服你母亲,南京真的不能再待了!我会留下几个人保护你们,但是三天,三天之内你一定要离开南京,知道吗?”
他最后摇头走出了门,长叹道,“希望我能尽快在陪都见到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