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父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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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家时,哥哥没有回来。一直等到晚饭,哥哥也还是没有回来。母亲以为哥哥这段时期一直不着家是在谈恋爱,在她的思维里,还没有把学生和暴乱联系在一起,就如同她无法把战争和生活联系起来一样。
战争,那是一个离她太遥远的字眼。
她看到我微跛的脚,吓了一跳,连忙拽着我回房搓药酒。问起来的时候,我哪里敢说是学生暴乱伤的,只是推说在外不小心扭到。
晚饭的时候,父亲难得带着姨娘一起回来吃。这是他今年第一次回家和我们一起吃晚饭。看着我对面的空位,果然他皱眉问母亲,“小宇怎么回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知道着家?我平日事忙,这段时间没有抽出空管教他,他整日里到底在忙些什么?”
母亲夹了一筷子菜淡淡道,“小宇大了,他有自己的主张,已经不是我们可以管束的了。”
问言,父亲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重重放下碗道,“这是什么话!他是大了,可惜只长年纪不长脑子,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早就已经开始为我父亲分担了。可你看看他,他要读书,好吧,多读书是可以长见识,我就让他去读。可我让他读书是为了长知识,不是为了弄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
我听的心里一紧,父亲虽然这一年没有怎么过问哥哥,但他是个商人,也是乱世中的一家之主,是多年来为我和母亲着风挡雨的避风港,他虽然厌恶军阀和战争,但这并不影响他敏锐的直觉。我一个小小女子都听说过读书会和新文学社等,父亲怎么会不知道。
母亲敏感的听出父亲话里的不悦,搁下碗筷问道,“你是说小宇最近忙忙碌碌,是和军阀那些东西有关?”
父亲满心不悦的训斥母亲,“你是怎么做母亲的,你就不会关心管教好你的儿子。军阀?我怕他是在弄比军阀还要危险的事!到时捅出了天大的篓子,我们一家都得跟着赔命!”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从未对我母亲大声训斥过,就算后来有了姨娘,他也没有。他与母亲少年夫妻,就算现在出现了裂痕,还是有很深的情份。姨娘进门后,父亲对母亲有愧,一方面讨好她,一方面又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索性不归家。可不论是在用度花销,还是在礼物态度上,只要母亲开口,他一定会满足。其实他的不归家,有大半原因是因为母亲不肯原谅他,一直对他冷若冰霜。
而如今他却第一次开口训斥母亲,看来是真的动怒,而且怒火不小。
母亲显然也愣住了,怔怔的看向父亲,像是不认识一般。
父亲也发觉到语气说重了,可又拉不下脸来道歉。
身边的姨娘连忙打着圆场道,“老爷,您和姐姐都是在为小宇担心,他知道也一定会明白你们的苦心。”说着为父亲夹了一筷菜道,“老爷,您尝尝这个。我看小宇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老爷想的严重了。”
看着母亲仍然在呆愣,我有些心酸,连忙夹住一筷子菜想放到母亲的碗里,谁知父亲比我更快一步。他给母亲夹了一筷鱼肉,又细心剔去刺,放进母亲碗里柔声道,“敏儿,这是你最喜欢的鱼,多吃点。”
母亲低下头,轻声嗯了一声。
我心里难受的想哭。我记得,以前父亲没有讨姨娘时,每每吃鱼都会为母亲布菜,还细心剔去鱼骨。那时母亲会脸红,娇斥道,“孩子们都在做什么呢!”
父亲微笑,“他们小,懂什么。”转头对着呆愣的我,和只顾自己大吃的哥哥说,“小宇,父亲怎么告诉你的,要好好照顾妹妹。问问妹妹想吃什么,帮她夹好。”
哥哥塞得满嘴都是饭,嘟嘟囔囔的轻声抱怨,“不是还有奶娘,我又不是老妈子。”幼时,他总是会被父亲指派照顾我,敢怒不敢言。这句话几乎都成了口头禅。
我看着低头吃饭的母亲,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姨娘怅然若失的表情。我不明白我儿时向往不已的感情为何会成了这个样子?若是连我父母那么深浓的感情都会变,那世上还有什么不会变?
我不由想起智仁,想起下午我被他紧紧护住时,他温暖的胸膛,广阔的后背,那灼热不已的呼吸。脸又不由烧起来。
忽然身旁母亲捅了捅我的肩,我这才发现父亲已经放下碗筷在问我问题。
他见我失神,不由忧心问道,“小静怎么了?方才听你母亲说你伤了脚,现在觉得怎么样?还要紧吗?要不要父亲送你去医院看看?”
我连忙道,“没事的。父亲不必操心。一点点小伤而已,下午时母亲已经替我搓过,现在已经消肿了。”
父亲听我这样说也颔首道,“这样最好,如今时局不稳,你出门都要注意,知道吗?”
我点头。
他叹口气,“有时我真想就把你关在家里好放心点。”
“那可不行!”我忙道,“我还想念大学呢。”
父亲皱眉道,“女孩子念什么大学,便是你哥哥我也不愿他去念了。”说起哥哥,他又踌躇的问我道,“静姝,你知道你哥哥最近到底在做些什么?”
我连忙摇头,“我怎么会知道?哥哥已经好久不和我一起。”低下头赶紧扒饭,就怕父亲再问些什么,说谎可不是我的长项。
还好幸亏父亲没再问什么,只是叮嘱我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能与时下的一些激进学生混在一处,关于军事政治上的话题一定要听而不闻,问而不答。
我都一一应承下来。
饭后,母亲起身和父亲道了一声晚安,等不得他的回答就自顾自的转身出去。父亲看着她的背影,有一些苦笑。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大厅,才转过头问我,“小静,你是不是也恨父亲?”
我一愣,看了一眼坐在父亲身边的姨娘。姨娘眼睛一转,捂着嘴微微笑道,“你们父女俩好好聊,我先去看看姐姐。”她一边说着一边体贴的为我们关上房门。
父亲看着我又淡淡问了一遍,“小静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也和你母亲一样恨着我?”
我垂着头揪紧自己的衣角,不知道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再说我并不认为母亲恨他,母亲更多的应该是怨他吧?
看出我的为难,父亲不介意的笑了笑,“小静你从小就是一个不会说谎的孩子。”
确实。因为我用不着说谎,自然很少说谎,所以一说谎就会被人拆穿。
父亲起身对我招招手,我便随着他一起走到书房。父亲虽是个商人,但也是个儒雅的人。他的书房有着一种墨宝气息。父亲并不是爷爷的嫡亲子,父亲的异母兄长我未曾见过,但也知道是中央军的一个高官。父亲虽不喜欢军阀,但无可避免的也与他们沾亲带故。
这并不是我第一次进父亲的书房,儿时总被他抱在怀里坐在椅子上处理文件。可这一次总觉得有些非比寻常。
父亲看出我的紧张,示意我坐在对面的沙发上。那是一咖啡色的真皮沙发,也是西洋货。还是两年前父亲特地托人从上海托运过来的。
他亲手为我沏上一杯茶,摸摸我的头温声道,“一晃眼,小静都这么大了。”他有些感慨的坐进我对面的沙发里,“父亲老了。”
“没。”我连忙声辩道,“父亲还未满五十,怎么会老?”
父亲淡笑,也不与我争辩,抿了口茶,“小静,你告诉父亲,你知道小宇是不是参加了什么读书会之流?”
我一愣,结结巴巴道,“父亲,我,我真的不知道。”
父亲盯着我看了良久,才叹一口气,“罢了,也是为难你。你和你哥哥不同,为父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你哥哥是男孩子又算是半大的人了,父亲虽然无法了解他的理想和抱负,但也知道他至少还可以勉强保护自己。而你不同,你是女孩,又年幼,过了年才十六岁,为父一直把你护在身边,以为这样是对你好。这个世界太血腥,太混乱了,很多疾苦和贫困父亲都不愿让你看到。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也许这样会害了你。如果有一天父亲没法再保护你,小静,我的女儿,你该怎么办?这个乱世,你该怎么生存啊。”
看着那无比担忧的眼神,我的心慌了,声音都有些微颤,“父亲,您怎么突然想起说这些?您说的这些,好像,好像就快不要我一样。”我连忙起身,跪坐在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膝头,我望着他疲惫的脸,这时才发现,这几年憔悴的并不只有我的母亲,“父亲,我的心好慌。你是不是不要我和母亲了?”
“傻孩子。”父亲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抚摸着我的长发,“我只是担心你而已,你和你母亲是我最大的责任,父亲丢下谁也不会丢下你们。”
“只是责任吗?”我把头枕在父亲的膝上轻声问道。
父亲来回抚摸着我的长发,他叹息,声音很轻,我却听的清楚,“怎么可能只是。。。是我最重要。。。一切。。。。。。”
我想父亲是爱我母亲的,就算他背叛过她,但他心里最爱的女人仍然是我的母亲,这永远也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