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考的早晨，那惨淡的心情大概只有军队作战前的黎明可以比拟，像“斯巴达克斯”里奴隶起义的叛军在晨雾中遥望罗马大军摆阵，所有的战争篇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完全是等待。
    －－张爱玲的《小团圆》开头
    未来中学是一所县城的普通高中，原来并不出名，升学率也不高。但自从办了复读班，考出去的大学生越来越多，名气越来越大，一些大都市的高干们都争着把孩子放在这里锻炼，只求回去能考一所好大学。那是90年代初期，大学很难考。
    涯莘、洪柳、一鸣，是班里有名的“三剑客”。他们不但学习出众，而且很有个性。他们三个一起吃饭，睡觉，一起出风头。
    有一天，班里转来了一名女生，这并不奇怪，外地来借读的多了去了。但是，当班主任带着一个白裙飘飘的女孩向大家介绍时，全班的男生女生都屏住了呼吸。女孩子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绍：“我叫林蒹葭。大家都知道《诗经。蒹葭》这首诗吧，‘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希望大家能记住我的名字……”班里所有的同学都记住了这首诗，记住了这个女孩。
    蒹葭来自于一座海滨城市，她父亲是一所重点大学的中文系教授，“蒹葭”的名字，正是他起的。蒹葭的皮肤真好，一看就是海风浸润的结果，又白嫩又水灵，一袭白色连衣裙，宛如天人。跟她一比，所有的女生都黯然失色。真的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呀。
    蒹葭虽然来自大都市，又美丽，但她一点也不冷傲，一见人就笑着打招呼：“早晨好！”很多年后，一鸣都跟朋友描述蒹葭的声音：“宛如天籁，我再也没有听到比她更好听的声音了！听她说话真是一种享受……”所有的男生都赞同他的观点。但他们这些落魄书生只能在梦里“溯游从之”，辗转反侧，他们都很自卑，觉得“伊人”永远“在水中央”。
    但这位公主的数学却差得一塌糊涂，她的作文很有才华，数学怎么教都不开窍，这也是她父亲忍心让她来这座小县城借读的主要原因。
    教授要求找一个数学好的同学跟她同桌，好随时帮助她。班主任想到了洪柳——他的数学太有天赋了！每次考试，几乎满分，又是班长，让他跟“公主”同桌，当之无愧。
    其他所有的男生都嫉妒得发狂，他们疯狂地学数学，他们从没觉得学好数学有这么重要。
    洪柳，不只是学习好，人也长得高大魁梧，虽然用他自己的话说：“眼不大，嘴不小”，但任何人，只要跟他接触过一次，就会深深地信赖他。
    “伊人”对他的解题技巧佩服不已，她的数学突然开了窍，小测验的成绩突飞猛进，她跟洪柳的感情也突飞猛进。两个人走在校园里，一个玉树临风，一个小鸟依人。
    洪柳渐渐地脱离了“三剑客”。本来一直是三个人一起吃饭，“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无钱明日说”。但是，家境显赫的“伊人”为了表达对同桌帮助数学的感激，经常请洪柳到外面的小餐馆吃馄饨。
    剩下的两兄弟，无比凄凉。他们的眼睛都红了，他们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俩吃馄饨，他们也吃馄饨，他俩吃拉面，他们也吃拉面，他俩在哪个房间，他们也在哪个房间。总之，就是不给他俩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是蒹葭从不生气，总是笑眯眯的。因为是洪柳的铁哥们儿，蒹葭对他们很好。从家里带来好吃的，总是分给他们，还带了一种别致的纸夹子给他们夹各科卷子，那些夹子有草莓型的，有苹果型的，有心型的……在那单调而沉闷的复读时期，蒹葭给了“三剑客”莫大的精神安慰。
    渐渐地，他们不好意思跟踪了，因为知道跟也没有用。因为蒹葭看洪柳的那种眼神，足以熔化一切。他们用开玩笑的口吻叫蒹葭为“嫂子”，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