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传递生命的小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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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4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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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康敏走到离床不远的书桌上,打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本厚厚的硬皮本子,翻到上次结束的地方,拿起笔凝视着雪白的纸页,飞快的写下‘3月26日阴天8:45pm距离他上次出院以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现在他总会亲切的叫我‘敏姐’,也不再抗拒我让他搬到家里住这件事情,东西也在上个星期一起拿过来了。在我的坚持下,他暂时把水果摊的生意给停了,家教方面也只有每周陪小宇做两个小时的作业这件事我没有拒绝,权当是让他心里觉得舒服些吧……
他开始向我在报社的关系求助,希望能够透过我的《大城小事》专栏和一些电台广播里寻人启事的方式找人。自从出院以后,他就天天在为那小子的事情四处奔波,收集证据,连复诊都给忘了,更别提卧床静养的事了,简直要把我气炸了!我今天专门请了一天假,总算是把这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押到医院去……’
她写道这里就停住了手,独自坐在椅子上发起呆来。
第一次遇见那个人是在3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天。前些天一直在报社通宵稿子,那天林康敏好不容易被老编辑放回家休息一天,于是整个早上都在床上补眠。当时,她正睡得昏天黑地,龇牙咧嘴的与那个长着如来佛祖面孔的梁姓总监在睡梦中大战三百回合,指天发誓要是再为那个人面兽心的人渣通宵赶稿,姑奶奶她就他娘的属猪!兴许是情绪过于激动,她被一阵急尿给憋醒了,恨恨的叨咕着‘三字经’踏上拖鞋歪歪扭扭的朝厕所跑去。
经过客厅的时候,林康敏听见楼下门口有些动静,瞥了一眼正好看见上初中的弟弟林振宇站在门口跟什么人说话,断断续续的听到‘补习英语’、‘某某补习中心的负责人推荐’、‘是不是给补习中心留言要找补习老师’之类的字眼。当弟弟搔了搔后脑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敷衍了两句说对不起搞错了就打算将人拒之门外,她忽然开了窍般一拍脑袋,口中高喊“门下留人!”,一阵旋风般冲下楼梯。
她拨开自己那个脑袋不灵光的兄弟,头也不抬就抓着对方的胳膊朝屋里拽,一边还不忘赏林振宇一个‘你简直无药可救了’的卫生眼,“可算是把你给等来了,早跟补习学校老师留过口信的,怎么今天才过来啊?诶,小姐你快请屋里坐啊!”
谁知道跟上来的弟弟还不怕死的扯着正在变声的公鸭嗓子喊道:“可是,老姐他不是……”林康敏还不等他说完就一个180度标准的回旋踢,毫无悬念正中目标,世界终于清净了!由于与笨蛋老弟今天的第一场PK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林康敏欢天喜地的领着人到沙发上坐好,连自己憋尿的事情都抛诸脑后,高兴地在那人侧首的沙发上坐下。
“诶,我说这位小姐,请教高姓大名啊?”林康敏端出自诩迷惑性很强的‘端庄淑女’范儿,双腿交叉坐在沙发2/3的位置,略侧身斜靠在扶手上单手托着下巴,朝对方露出一个成熟而妩媚的微笑,忽略她此时身上穿着加大码的睡衣以及脚上红色的塑胶拖鞋的话,恐怕会以为她正穿着超短裙以及低胸装坐在一个喧闹的酒吧手里举着‘蓝色夏威夷’,为祸人间呢。
可林康敏那套八百年不变那套成熟淑女形象,还维持不到2秒钟就彻底被粉碎了,她毫无形象把嘴摆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差点没从沙发上翻下来。
坐在斜对面的人年轻很轻,最多不超过20岁,过于瘦削的面颊却是难以言说的漂亮,浓密修长的睫毛下透出一双乌黑水润的眼眸,衬着他略显苍白的皮肤分外惹人注目,尖瘦的下巴从他毛衣的领子里露出来,隐约透出出一种斯文而孱弱的气质。这个人安静的端坐在沙发上,身上却洋溢着一股柔和而干净的气息,但尽管如此,自己也没有可能把他当成是一个姑娘呀,恐怕是因为刚才拽在手中的感觉不到什么重量才会摆了乌龙吧?
“请问……你们要请初三年纪的……英文补习家教老师吗?对不起,补习中心没跟我提过,我……不知道你们是想找一名女教师。”少年眼神中的惊讶之情还没有褪去,怕是被她过于‘暴力’的行为以及惊人的‘变脸’速度给吓着了,语气中带了些犹豫。
“不,并没有指定要女的。”林康敏见到对面的少年有些局促不安朝自己望过来,话便脱口而出。
“除了英语以外……我其实还可以教语文和数学,化学和物理我也可以辅导一些,你们需要吗?”他见对方没有直接回复是否需要聘他,有些担心,语气也不免有些急促起来。
“我收费很便宜的,因为没有什么经验……但是我一定会很用心教的……那个……另外我还有过一个上初二的学生,他其实……最后期末考试还是挺好的。恩,成绩也是挺不错的,大概是这样……”少年显然不善于推销自己的才能,似乎绞尽了脑汁还是把几句话说得结结巴巴的,漂亮白皙的脸上竟泛起可疑的红晕。
“每周2、4、6晚上六点开始,每堂课一个半小时,辅导英语和数学,从明天晚上开始吧。还有,你叫什么名字?”林康敏终于灵魂附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姓萧……应该比你大几岁,你可以叫我大哥哥。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你们。”那个眉眼如画的少年终于如释重负般,露出了一个绚丽夺目的笑容,眼睛弯弯的却是明亮得惊人,前一句话是对林康敏的弟弟说的,后一句却是对林振宇的姐姐说的。
林康敏那时还没有意识到面前这一个笑意盈盈的少年,会对自己27年来‘黄金剩女’的单身生活带来多么巨大的冲击,只是隐隐觉得什么东西渐渐改变了,事情好像正在朝她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着。
后来,林康敏悲哀的发现,自己爱做的事情竟然变得越来越多,而且每天还乐此不疲。
比如说,她喜欢端着一个切得乱七八糟的水果盘闯入弟弟的房间,看到那个少年对自己微笑道谢的表情;
比如说,她喜欢旁若无人般走进去开始整理弟弟杂乱无章的房间,侧脸偷看着那个少年认真为老弟讲解习题的样子;
比如说,她喜欢抱着一叠外卖单冲入弟弟的房间里问晚饭吃什么,然后失望的发现那个少年总是微笑着拒绝自己的邀请推说要赶下一堂补习课;
比如说,她喜欢抱着一大堆洗好的衣服堆到弟弟的床上,然后边听那少年与弟弟的讨论边心不在焉的想那人的声音怎么能如此悦耳。
对于她种种不正常以及异常恼人的行为,那个少年总是微笑着不发表意见,只是每次都惹得她原本淘气玩劣的弟弟恨得一见到她就捂着脑袋将人往外推,嚷着让她不要来打搅自己上课,说他还想多听大哥哥讲的题呢,因为他讲得比学校里老教师有趣得多呢。
日子渐渐过去了一个多月,世界除了空气污染得更严重,男女比例依然严重失衡以外,仿佛没有什么变化。然而,林康敏却用她“新箐华青年文化报社高级专栏编辑”的职业敏感度观察到了许多不一样的地方。
比如说,她无意中得知那个少年上个月到他们家当家教的时候身上其实还发着低烧,后来烧退了后就落下了咳嗽的毛病,原来只是闷在喉咙里的几声轻咳,后来渐渐连站在门外都能听到他压抑不住的持续咳嗽声,几次从门缝里偷看都见他额头冒着冷汗,将咳嗽强忍在胸口里,憋得满面红霞的样子。
比如说,她发现傻弟弟在一旁做题的时候,那个少年常会无意识的对着窗外发愣,淡淡愁容萦绕在他秀气的眉间,仿佛透过窗外那一片梧桐林思念着什么,或许是一件什么事情,又或许是一个什么人。
比如说,她发现那个少年随身带着的包里,装着许多大小不同的小药瓶,尽管他从来没有当着他们面吃过药,自己也是偶然才发现的,可是她就是知道那些都是为他准备着的。然而,好像那些东西并没有使他更加健康起来,春末回暖的日子里他依然穿着厚厚的羊毛衫,脸色也始终苍白,原本就尖瘦的下巴现在更如铅笔尖似的看得人心疼。
比如说,她发现那个少年闲暇的时候常常翻看一本厚厚的《中国国家地理及城镇乡村区域地理图册》,上一次随意看见他摊在桌子上的图册,发现上面有好几页被各种颜色的笔认真的进行了标注,标注了日期、时间、地点以及简短的沿途见闻。他所标注的地点遍布在城市的东南西北每一个角落,仿佛一张密密麻麻的展开的网。他似乎很喜欢四处旅行,可是又不像是单纯的旅行。怎么说呢?有点像是在寻人?
毫无疑问,用不着弟弟天天围着林康敏打转,还夸张的探自己的额头担心是被编辑部那个姓梁的老家伙逼得内分泌失衡,林康敏也心里明镜似的。
她确实是不正常,但是倒不是因为那个土气得掉渣的老男人,而是这个美好得不像话的小小家教老师!
终于有一天,林康敏的小宇宙爆发了,追着那个坚持不肯留下与他们姐弟俩共进晚餐,还要匆忙赶到城南头那家教初二语文的家伙,一个箭步夺门而去三步蹦作两步追到二楼拐弯处,却万万想不要眼前竟然出现了让她花容失色的一幕!
原本落在前面的少年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最后一段水泥楼梯上,十几级的台阶生生被他砸得砰砰咣咣的,落在林康敏耳朵里宛如雷鸣。那个人在狭窄的楼道里东倒西歪的翻滚而下,直到撞到底层的墙上才被挡住去势,彻底停了下了,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林康敏已经吓傻了,等回复了神志的时候,自己已经背着那个满头鲜血的少年冲到大街上疯狂的拦车。后来她是怎么上的出租车,怎么到的医院,怎么把人推进的手术室,又怎么被人推出来送入的病房,都稀里糊涂的。她只记得背上那个单薄纤细的少年,却比林振宇轻多了,如果要找什么参照对象的话,估计也就和家里两、三把实木椅子叠起来差不多重吧。
直到林康敏被一个穿着白衣大褂的大夫严肃的叫道了病房外,她才终于六神归主一般,重新打起了精神。可是大夫的话却再一次让她傻了眼,毫无形象把嘴摆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简单来说,大问题就是由于剧烈的撞击,导致身体多处瘀伤,最严重的是脑壳被狠狠磕了一下,有轻微脑震荡的迹象必须留院观察;长时间低烧导致了咳嗽,而长时间的咳嗽又引发的急性肺炎,按大夫的话来说就是肺部阴影严重,晚两天再送进来的话肺都该穿孔了;原本的先天心脏上的毛病出现了习惯性心脏麻痹的症状,由于没有按时到医院接受检查,没有遵医嘱静养而且定时服药,反而过于奔波劳累,直接导致病情恶化,套用一句俗语就是‘找死’!换言之就是每天在死神面前走钢丝,游走在生死边缘,活到现在恐怕多得上帝耶稣、真主阿拉以及如来佛祖的保佑了。
小毛病倒是很好理解,基本上就是由于饮食不良,多饥少饱而使得肠胃脆弱,形成慢性胃炎;长期处于不安与焦虑的状态下导致经常性失眠,外加习惯性服用安定片辅助睡眠;然而营养不足、焦虑失眠的后遗症就是使得血糖和血压严重偏离正常标准,人体免疫系统功能性低下,常引起心律不齐,晕眩恶心等不良反应,直接造成了之前突然晕倒的意外。
最后,林康敏在脑海中将这位医德高尚、修养极佳的医生的殷殷教诲直接翻译成一句标准的国骂:
——真他/娘的操/蛋!没见过把自己都能折腾成这副德行的病人,更没见过能由着病人的性子把身体折腾到这种地步的病人家属!
林康敏觉得自己已经被眼前衣冠楚楚的白衣大夫给归纳入病人家属的范畴之内,背脊上直冒凉气,对方镜片后面的小眼睛凶光点点,仿佛自己就是那个‘邪恶且丧心病狂’的病人家属的代名词!
“……说实话行医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病情,我想这孩子心里一定压着很多的事吧,也还是个不大的孩子呢,你们做家属的应该多付出一些关心与耐心,不要让他什么事都一个人死扛着,这孩子也不容易啊……哦对了,这个是之前抢救的时候在病人身上发现的,你替他暂时保管好吧。”
目送着大夫离开的身影,林康敏将目光转移到手中那张注有6位编号的金黄色小卡片上——《国际标准化器官捐赠卡》,上面的图案很简单,就是一只承托起生命与爱心的手,没有自愿者的姓名资料,卡上只有一句话:
爱心捐助,传递生命,真爱永恒。
林康敏知道,她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