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风落无情】  第八章 故人昔颜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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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故人昔颜
      【  百年心事归平淡,未曾相守已白头。】
    两日过後。
    这几日的绵绵飘雨让楼挽风心情莫名地很好了起来。想来事情的发展虽有些出人意料,但还不至於难以接受。怪事连连,好事……竟然也连连。不仅施文然一切安好,自己也暂时没什麽危险,而且风析对自己倒也多家照顾,用的穿的就算楼挽风这样的人,看著也知道皆是不差的。
    人生至此,已该满足。
    不过自从来了这里,楼挽风发现自己还没好好瞧一眼这传说中的少林寺,於是这一天他起了个大早,穿了件单衣就推门出房,决心当成旅游那样,随处看看。要是哪一天又突然穿回去了,也好歹留个印象。
    一出了房门就能闻到那入春青草的味道。楼挽风伸了个懒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他看了看天际才刚微微泛出一点白的色泽,心里琢磨著此刻最晚不过六点。
    他虽然是个阔少爷,却因为和施文然同样练武的关系,早起对他并不困难。何况这两天修养下来,身上那股子阴寒已经渐渐消散无踪。
    昨天风析还同他说,伤已经基本痊愈了。
    他边想边走,也没什麽方向,看著一扇扇拱形的门便朝一扇扇穿了过去,十多扇门穿下来,楼挽风已经有点找不到北了。
    脚下的石砖很是干净,估计一定是寺里的小和尚天天勤劳擦拭的关系。楼挽风的脑袋四处晃荡,一切景致落在他眼底,让他觉得和电视里看到的没啥区别。
    到处都是用黄砖堆砌起来的墙,他凑近瞧了瞧,墙壁缝隙随处都是茫密的青苔,隐隐可见一些砖墙上的裂缝,相必已经年代久远。
    他往後又退了步,抬头望著顶上那些越过墙头的树枝,一片绿意衬得这古老的寺院越发清净。
    这让他突然想起了中学时候让他背得深恶痛绝的一首诗: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锺磬音。”
    他念完一便,心生感慨,“以前光是死背,看来只有真看见了才知道啊……不过这里怎麽一间间房子都一模一样呢?”
    楼挽风口中念念有词,一路九曲十八弯地绕了下来,就看见满目的一间间客房,“殿堂在哪呢?那些少林弟子练武又在哪啊……”
    “你是谁?”
    就在楼挽风揪著自己的头发无奈得想撞墙时,一记又轻又空灵的声音便从西南方向幽幽传来。
    楼挽风悚然一惊,心想,大清早的不会是遇鬼了吧?他对这事一直还是挺相信而且很害怕的。
    “那、那你又是谁?”他壮了壮胆子,提声反问。
    对方似乎是听见了他声音中的颤抖,於是略带戏谑地回道:“你以为我是鬼麽?”这次声音有些实了,楼挽风闻声辩向,确定就在身後左侧。他猛地回身,就见一人灰白长衣,站在一间屋子的门口处望著自己。
    楼挽风走近几步,待看清那人面目後,忽然长吸了口气……这、这人、怎麽长得和大然有些像哪?
    他又走近几步,却是越看越像……不、也不是特别像,他突然有否定了之前的想法。施文然长得虽然很英俊,但是决不会有这个人、这个人浑身上下透出的那种阴柔……对、就是阴柔。
    那人好象对楼挽风呆望著自己很好奇,细致的眉於是微微往上一挑,楼挽风立刻便感到一种风情,一种无意装点却分外妖娆的风情……他将视线渐渐下移,便是一对含著无尽春情的桃花眼,内双的眼皮刻得既深又长,右眼角一颗浅淡的痔让人几乎要以为那是他流下的泪,顿时幽怨立起,仿佛只要那风情万种的眉目稍稍弯下,就能让人心生出千百般的不忍心。
    楼挽风自顾自地看得眼发直,那人见他那呆样便走出了两步,殷红的唇边有与之不配的恬淡笑意,吐气如兰。
    “你是谁?怎麽会来这里?”
    其实楼挽风并不是被他的音容所震慑,而是他的脑海中直接把这人当成了施文然。他想象著大然用那种眼、那种神、那种气态那种语声然後一步步走近自己又对著自己那样说话,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他这辈子就见到施文然总是一本正经教训人的样子,不是严肃得过了头就是认真得让人要发疯,此刻居然见到一个与他有著六分像的人,用截然不同的样子做出这辈子楼挽风都觉得施文然做不出的事,於是大叹世事不仅难料,而且还难料得如此可笑。
    他笑不可抑地盯著那人,“哎哟妈啊……别顶著这脸这样说话行不行……哎哟我肚子好疼哪……”他捧著肚子弯下了腰蹲在地上,忽然笑得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哎,真该有个照相机让他给拍下来,然後笑他个千秋万世哈哈哈。
那人显然被楼挽风的举止言行惊得一怔,在听到那断断续续的笑语後,神色一变,怒气隐聚。
    “滚……”他只吐出这一个字,便甩袖转身,作势要回房。
    楼挽风这才後知後觉得想起刚才自己有多麽的失礼,於是立刻屁颠屁颠地跟在那人身手,讨好地笑道:“对、对不起……我只是因为你和我的一个朋友长得有点像,他脾气性格很严肃而且认真到了无聊,你的神色神态与他完全不同,我才突然笑了起来的……你别生气嘛……”
    那人闻言停下了脚步,似乎之前的怒气因这一句话而尽敛於心,口气又恢复了刚才的淡然。
    “你说……你有朋友与我长得有几分相似?”他转过身去看楼挽风,却因楼挽风一直跟著自己,两人距离瞬时缩进,之前未看清得样子此刻清清楚楚地照进了那人的眼底深处。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看著楼挽风半晌,忽然问,“你父亲是谁?”
    “啊?”楼挽风被他突然一问,有些呆。
    我父亲?我父亲我说出来你认识麽?
    楼挽风撇撇嘴,正想著怎麽回答,那人又问道:“曲成仙是你什麽人?”
    曲成仙?楼挽风咋舌。
    曲成仙……他抬头望了望天,此刻天空已亮白了起来,空中有淡而薄的云层用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缓缓在移动。
    曲成仙啊,我怎麽回答呢?难道和这人说,是我将要去冒充的父亲?!也是风析要对付的敌人?
    那人却并不介意楼挽风的沈默,只一味细看著他,好象要在他的脸上找出一些什麽,那温柔而怀念的目光与神情让楼挽风摸不著头脑。
    “你一定是曲成仙的孩子,澜儿的外甥……”他有些动容地伸手去摸楼挽风的脸,情意横生,“真的和她很像……”
    楼挽风只是楞了几秒,便往後一步,躲开了他的碰触。
    他“恩”了一声,有一点点尴尬地解释著,“那个,我和曲成仙没什麽关系……”
    手与脸一触即分,那人有些怅然,视线仍在楼挽风身上,而思绪却飘了很远,恍惚道:“这世间,我又怎麽会分不清谁是谁……我说你是她的外甥,你就是了……”
    他说完便移开了目光,转身跨过了门槛一步,楼挽风却惊讶的发现,这人竟是一头灰发,且发长及地。
    “哎,等等……”
    楼挽风想起件要紧的事,伸手扯过了那人的袖子就问,“这里是什麽地方,我、我迷路了啊……要怎麽回去?”
    “从何处来,回何处去……”那人只轻轻一甩,楼挽风的手就是一麻,整个人往後跌退了三四步才稳住身子。
    他往里走,却没有关上门。楼挽风握著发疼的手腕,有点郁闷,想了片刻倒也索性跟著往里头走去。
    反正现在又不知道往哪里走,这人这麽怪,而且好像认识曲成仙……既然如此,恩,那打听打听也是好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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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楼主……”还是一袭黄衣套著白衫,恭敬地单膝跪在地上。
    “立秋……”风析只是点头,便将他扶起,道:“清明已送到了?”他指的是楼挽风给施文然的信。
    “是……”立秋起身後,站至风析右侧,微低了头道:“已经交予文然少爷。”
    “恩。”风析叹了口气,才问,“倾文他……”
    立秋知风析要问的是什麽,会意道:“一切如风楼主所料。弋楼主与文然少爷今日一早已动身离开‘倾风楼’。”
    “已令清明暗中随同护卫了麽?”
    “是……清明也已经动身。另外,属下不敢动用‘风讯’以免太过张显,便派人暗中去寻谷雨和白露,让他二人接令随行。有他二人,想必一路便能放心不少。”
    立秋这样做其实也存了一些私心,施文然不会内力,弋楼主虽调理了三年没有什麽大碍,但终归防患於未然,不至於让霜降太过负担。而且谷雨和白露二人已入行江湖多年,照应起来也较为心安。
    “无妨。”风析摆手,失意并不介意,他看了立秋,问道,“一路赶来可觉得劳累?”
    “属下不累。”倾风二十四杀里头,立秋虽然年龄还轻,但一身内力既深厚又精纯,若只单比内|功,立秋出类拔萃。
    风析见他确实神气还好,微笑道:“既然这样,我们去替寒露疗伤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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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楼挽风正跟著那灰衣长发的男子走进了屋子。
    一踏进门,就扑面一股说不上难闻,但也决难说很好闻的气味,隐隐的就觉得似乎是将无数的药味混合在了一起,楼挽风被呛了下。
    那人只当楼挽风是空气,跟了进来也随著他去,径自坐在一张四方长桌前,端著一个小瓶子,细细闻著。
    楼挽风这才注意到那满桌的瓶瓶罐罐,於是好奇地凑近了去看。只是他刚伸手拿了一瓶瞧瞧,那人却冷冷道:“你小心别翻了,这是‘噬骨’,沾了一点到皮肤就能化去你的骨头。”
    哎哟妈啊,不说还好,一说楼挽风吓了一大跳,手上一个不稳,差一点真将它翻了。
    他赶紧退後一步,远离了那骇人的东西,有些震惊地看著那人。
    “你捣鼓什麽呢?这麽见鬼的东西你就这麽放桌子上,你不怕吗?”
    那人听後却是浅淡微笑,刚才的冷漠突然就没了,“这都是我制出的,你说我怕麽?”说完又端了个瓶子,是个纯玉做的瓶身,碧绿光润。
    “这是‘断肠’,喝一口进腹,能断了你的肠胃……”他边说边一个个挑著,向楼挽风解释起来,似乎只要看著这些东西,他心情就能很好。
    “这是‘相思’,味甘如酒,久入愁肠愁更愁,一个时辰便能送你归西,无痛无痒……这是‘忘情’,色泽如墨,喝了能忘却前尘了无牵挂……哦对了……”他喃喃轻笑,盯著一个木制的小罐子眼神温和,“这是‘销魂’……废人功夫,磨人意志,消人气息……绝人性命……”
    楼挽风越听越骇然,心道,这人一定精神不太正常,这麽些个毒药对著还能像看著情人一样,真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他吞了口口水,怔然道:“你不怕哪一天毒死你……”
    那人忽然痴痴一笑,却是无尽落寞,他低垂下了眼,长长的灰发因坐姿而垂落在了地上,“能毒死我……倒也好……”
    难道这人竟毒不死?
    楼挽风半张著嘴不知道该说什麽……老天啊,这世上居然有人能不被毒药毒死。他正感叹著,那人却抬头看著他,思索的眼神落在楼挽风脸上每一个地方,好象正尽全力找寻著留在记忆深处的那些烙印,深情又执意。
    “你怎麽会来少林寺?”
    “我麽?”楼挽风想到这几天的经历便哀叹连连,“我被人追杀,然後来到了这里……”一句话,却把一切都概括了。
    他确实是为了躲避现世的追杀,结果来到了这个不知道年代的古老地方。
    “有人追杀你?真可笑啊……曲成仙那老贼不是已作了武林盟主麽?你堂堂一个武林盟主的儿子,竟然有人敢追杀?”那人抿著唇一声声的笑,那捻袖抿唇的样子,楼挽风瞧著,实在觉得如果不是之前的印象太古怪,这人还真是动人心魄。
    楼挽风坐著,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他不知道该怎麽答那句话,最後想了会儿决定还是说老实话。
    “我只是和他的儿子长得有些像,他儿子遭人追杀顺带连累了我……”这可是楼挽风的肺腑之言哪!无端端遭了这些事,楼挽风说起来倒真是一脸的郁闷,“後来我被风析救了……然後就跟著他来到这里。”
    “哦?你和那老贼的儿子长得很像?”似是对楼挽风一番话很有兴致,他从旁边拉了张椅子示意楼挽风坐下,又问,“风析也来了麽?”
    “对,你认识风析?”楼挽风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风析说得要带他见一个人,不会就是这人吧……
    那人朗声一笑道:“江湖第一楼楼主风析,我又怎麽会不认识?”他笑看楼挽风一眼,“你和风析什麽关系?既然你与曲家没有关系,他何故救你?追杀你的人又是谁?”
    “这个说来话长,我与他的关系那真是复杂的很……”
    楼挽风不想让这人知道他和施文然的事,轻飘飘一句带过,那人见楼挽风不愿多说倒也不强求,只是静听下去。
    “追杀我的人是皇室的人……不对,说来应该是追杀曲晚枫,不是追杀我,我是被他连累的!”
    “呵呵……”那人听楼挽风郁郁的口气,只是摇头笑道,“连累也好,牵扯也罢……上天既给了你一张相同的脸,势必对你有所求。”
    他说著起身踱步,慢慢走向床塌,那头灰色如丝的发便随著衣摆一点点拖了过去,所过之地,无尘无迹。
    他盘膝於床沿,闭眼微叹了一声,“你该认命才是……”
    “我靠,你说的这叫什麽话?我不巧长了张跟他一样的脸我活该认命?”楼挽风大大的不满,拖著张椅子到他床前一屁股坐下与他面对面。
    “什麽叫做认命?就是说上天要我死我现在就要死吗?你的意思我明白,阎王要我三更死,决不留我到五更是这个意思吗?那又怎麽样呢?难道你现在一掌拍了我,说这是上天的意思我就该接受吗?人世间哪有这麽可笑的理论?你怎麽知道那就是上天的意思?你是上天还是谁是上天托了梦告诉你的?”
    听到这里,那人脸上浮过一丝满意,口里却说,“你与他的命运,也许就因著脸而互相牵引……这不是命,又是什麽?”
    “哈哈……”楼挽风打了个哈哈,状似可惜地说:“那可真是遗憾了,那人死了,和唐门门住的儿子一起徇情了……”
    话未说完,那人陡然睁开了眼,一双桃花般的美目犀利又狠厉,“你说什麽?你说他和谁一起徇情了?”
    “啊?你不知道啊?”楼挽风还以为这人什麽都知道,他抬起一脚搁在另一只脚上,被靠著椅子右手打在椅背上,一副事不关己的调调。
    “风析告诉我那是曲家的儿子,和之前唐门门主的儿子私奔了,然後皇宫派出了人追杀,结果两人徇情而死。”
    楼挽风自知这番话著实不该说,毕竟现在没人知道这事,可是……可是楼挽风看著这个与施文然有几分相似的脸,再加上此人身上诸多不合理的现象,似乎对很多事很多人都很了解的样子,而且对曲家尤其熟悉……正因著这些,楼挽风说了一些事,并在心里想,他到底是谁呢?
    “你说纹染……死了?”那人眼中尽是不可思议,一脸的凄楚与绝望让楼挽风顿了顿,後才点下了头。
他突然有些激动的起身跪在了床沿,伸手紧握住了楼挽风的肩,楼挽风被他的力道握得眉心一阵抽搐。
看著这人激动的样子,一丝光线在楼挽风脑中闪过,似乎有什麽就要呼之欲出。
    他深吸口气,忽然盯著那人小心地问,“你是唐门的人吗?你就是那个和曲家的人私奔的唐门门主吗?”
    那人闻言浑身一震,顿时整个人像被抽去所有力气那样,松手放开了楼挽风,跌坐在了床上。
    他神色有点狼狈,口中却不停地唤著“纹染”。楼挽风觉得自己好象猜对了,而那种悲戚的样子,也只有失去至亲才会有的……
    楼挽风想,那个和曲晚枫徇情的,应该就是他口里的纹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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