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中之壹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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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听雨阁,我感到,这样的试炼,已经失去了意义,
刚刚他宠爱男妾的形象在我的脑中挥之不去,甚至是在和我商谈北巡事宜的时候,他都会止不住似地和怀中的男人亲热。他已经无可救药了,作为一个帝王。
那个男人的样子,并非倾国倾城,但是他会用柔软的胳膊弯住杨轩的颈子,那副媚人的姿态,确与漠然有几分相似。
漠然。
美丽的漠然,
那个漠然,定能叫你甘心臣服。
雕梁之下,华栋之中,一株细小的紫色野花,开在了木质的缝隙间。一股闷气涌上心头,我狠狠地掐断了那只花,扔在了地上。
我经常会做一个梦,关于坠落的梦。
在梦里,我不断的坠落着,在我的面前,是一个巨大的高塔,
它和我一起坠落着,就好像随时会压到我的身体一样。
在落地的那一瞬间,我的身体会和高塔一同毁灭,它会砸烂我的肉身,红云暴起,尘埃飞散之后,我将是一团模糊的血迹。
那未见得不是一种幸福吧。
那个梦里,关于毁灭的结局,从未到来过,我踌躇不安,因为,我始终都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
窒息的感觉,弥漫在我的胸口。
梦醒之后,我怀中的那个人,常常是银霜,他的气息温和若水,清淡淡地带着泥土的芬芳。
银霜其实是一个过气的小倌,
当然,即使在过气之前,他也没什么生意,他的事业永远都和他本人一样,是一杯清爽的茶水,在来到我身边之后,他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取悦我,银霜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在夜晚来临之后,安安静静地在床上等待我。
他让我感到无比轻松。
银霜,他从来就不知道向我要求些什么,也不会打听我在做的事情,
这一点和那个锱铢必较的漠然差别太多了,
漠然渴望知道有关我的一切事情,呵,那也是在他真正爱上那个孩子之前的事情了,我还记得,他甚至不分场合地问我想不想当皇帝,亏得我的手下聪明,用秋祭演义的事情蒙混过去。
那位被当场吓傻的新科状元干笑了几声,不多时就借故离开了,
那也是个会保命的机灵人,没过几天就向朝廷申请区了边外做巡检,卷起铺盖就逃出了京城这么个是非之地。
银霜丝缎般的手,于沉睡之中攀上我的胸口,一股子温热在我冰凉的胸前扩散开来。
也是这样一双手,使我买下了银霜。
血青葱是一种中上等的叶茶,茶色飘忽,最上层一层油脂,泛着淡淡的红色,其下的水质则如清潭,碧绿无暇,每每饮此茶,我最爱略带透明的番璃杯,因为这样一来,茶色分明,独有一种美处。
我并非爱它的口味,而是爱那种色泽。
银霜闲来无事,在大厅中四处走着,目光从这位客人飘忽至那位客人,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被忽略,换句话说,他在享受着被忽略的感觉。
“你,过来。”几分醉意促使我有些挑逗地向他招手。
银霜站了一会,才意识到我在叫他,他的面上浮上一层淡淡的惊异,但还是乖顺地走了过来。
“我醉了,给我杯茶。”
那一次,我记得,银霜给我倒了一杯血青葱。银霜人如其名,肤白如霜,他白色的玉手骨节修长,在寥寥的薄烟中泛着淡淡的水光。
尤其是配上血青葱浓郁的茶色,
那是妖娆。
拉过那只纤白的手,我啃咬着微红的指尖。
银霜俯瞰人世般的笑容变成了,某种淡化的情欲,融进他的眼中,
迷茫的神色。
他在用近乎圣洁的神情诱惑我,难以想象,在欢场生存多年,他竟还能保持这样的气质。
那种气质,还有更加深层的东西,我渴望看见的东西。
就像是,那个人绝望过后的表情——
坠落的高塔,不知结局的我,空了一双肉眼,看着面前的高塔,
无穷无尽的坠落,无穷无尽的梦。。。。。。。
今夜的梦,很漫长,可我希望,能真正的醒来。
时间过得飞快,我和辽王数度传书,互谈前程,终于大致勾勒了出精彩的剧目,这剧目以杨轩为主角,是一出武王伐纣,苍天正义的好戏。
民众之愿,天地之声,岂可违背。
杨轩啊杨轩,该是你走向破灭的时候了,
你一手造成的破灭。
在杨轩五十大寿的前十天,辽王来到了京城,他免不了第一站就跑来我家,正一品御大夫凌子逸的府邸。
他走进客厅的时候,我就发现,他明显是胖了。由此看来,这个男人对未来的举事是相当的有信心啊。
他乐呵呵的,越发像一头肥猪,睁着一双铜铃般的眼在我的主厅中看来看去。
我便出声请他入座,他方才坐在了座位上,一边还不停地夸赞陈设物品的精致。我花了好长时间才让他平静了下来,开始叙述朝中发生的事情,现在的状况,以及杨轩五十诞辰的事情。
他笑了:“这个杨轩,连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众矢之的都不知道吗?”
我微微点头,保持了一份沉静,心道:你还不是一样么?
银霜施施然上前,为我们端上两杯茶水。
吹拂了热气,我轻抿一口茶水,然后斜起眼,那位辽王的目光,不一样了。
“辽王,只是粗茶而已,还请包涵。”
辽王的眼,随着银霜的腰身转动着,银霜眉头微皱,显出了少有的不适,他走到我跟前,微微躬身,便自己退下了。
辽王显然没有听到我的说辞,他的眼定格在银霜消失的地方。
我感到了由衷的高兴。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收获,这是银霜赠我的惊喜呢。
我便直言:“辽王,我家银霜如何?”
辽王呆滞了,慢慢转头看向我,“他——漂亮啊——男人也能生成这样啊——”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辽王的面上一阵青红,急促地问道,“相爷,这是——您的——?”
“我的近宠。”轻松地回答,我用玩味的目光看着辽王:“那,王爷喜欢?”
辽王憨厚地让人厌恶,他笑了。
我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能入王爷的法眼,是银霜的福啊,听凭王爷的吩咐了。。。。。呵呵。。。。。”
辽王吃了一惊,呆呆地看着我,“相爷的意思是——割爱与我?”
“割爱到说不上,只是随我也久了,让他看看王爷的世界也好。”我回答得不紧不慢,反正就当是出让了一只养久的家猫吧。
身后的走廊,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辽王无耻到,当天就带走了银霜,看见那张清丽的脸全然失去了神采,忧云缭绕的样子,
算得上是一种享受,
银霜是乖巧地孩子,也是我唯一的男宠,
我唯一的近宠,他走了以后,我身边的衾裘恐怕要冰凉好一阵子了,
毕竟,那么乖巧地孩子,现在,很难再找到了。
夕阳下,辽王和银霜共骑一匹骏马,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
银霜。
我最后一次,喊那个名字,
在我的心里。
繁琐的寿辰过后,辽王并没有离开京城,他悠闲地四处晃荡,全然不像个马上就要扬旗举事的人物,以至于,宫中的风闻竟然就传出了他和杨轩交好的说法,听说他是溜须吹马,弄得明帝龙颜大悦。
我自然是生出了几分担忧,想想看,那个辽王,算不得一个诚意十足的搭档,加上言行粗俗随便,若是在精明的三才眼里出了纰漏,问题可就大了。
如此想着,派出去的密探就回报说他们正在御花园中共把杯盏,
而且,确实是相谈甚欢。
我恼怒了,换上朝服就带着淮阴的奏疏进了皇宫。
走过朱红的麒麟门,我抬头四顾着大殿,一股辉煌的灿阳直落在金色的屋顶,敲打出孤独的光芒,那光芒,几乎让人不可逼视,我每日都会走入的,便是这样的地方。
脚步不停,我的心绪也不宁,
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真的活得太真实了,好累,我活在这样一片光芒之中,独有一道阴影,把我包裹住,心里变得阴惨惨的,身体也是冷的,那身影,属于杨轩,一个会哭会笑的皇帝,可惜他的哭笑,只属于一个人。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一点都不像父亲期待的人。
可是,我还是会小声的问我自己,难道,那个英豪就不会哭笑了吗?那个英豪,就没有七情六欲了吗?他挣扎在红尘苦海之中,他不可能是一个完美的人啊,
如果真的那么完美,
父亲就错了,
完美的人,不可能成为帝王。
有洋洋洒洒的笑声从一块山石背后传来,我听出那是杨轩的声音,在我面前拦住我的人,是那个烦人的三才,他一脸恭顺,却坚定地阻止了我的脚步。
“大人,奴才万死,还请您晚一日再上书奏,”他抬眼看了看我手中奏折。
我这才想起,我还有一个理由,用来观赏杨轩和辽王的那场即兴演出。
“!——你这个阉奴,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看清楚,这是来自淮阴的奏疏!那里今年旱情严重饿死了二十万人了!你竟然还拦我?我在这里多呆一炷香的功夫就要多死几个人,是人命啊,你懂不懂!让开!”我低声怒喝。
三才显出了几分畏缩,却并没有马上让开:“大人,你说的句句都对——可是,”他沉静了,大概是听了一会杨轩的笑声之后,这个奴才侧身为我让了路。
“大人。”
三才在背后叫住了我。
我回头看着他,三才老了,跟二十多年前完全不一样了,眼角是清晰的皱纹,额头与眉间也有长期无法舒展的痕迹,他表情并不激烈,但浮动着浓郁焦虑:“大人,他已经,很久没像这样开心过了。而且,他现在,应该已经醉了。”
他是在问我,您能不能不要去呢?
我不做任何反应,转身步入花草幽幽的小道。
笑声已经停了,杨轩大概是彻底醉了吧,现在一定是仰倒在舒适的躺椅上,眼神迷离,处于半迷蒙,半清醒的状态。
我看过太多杨轩酒后的姿态,但那种时候,他的臂间一定有个男人,他把那人搂得紧紧的,发出不明所以的欢笑声。
对我来说,杨轩一个人醉酒的样子,有点,难以想象,
呵呵,他总不能把那个辽王搂在怀中,狎玩亲近吧。
我站住了脚,
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几近恐慌,
如果说,倒过来呢?
辽王正在杨轩的身上,他那个躺椅,真是该死的结实。
比起辽王的身形,杨轩显得修长却瘦削,他大概是醉的死了,全然不推拒已经拉开了自己前襟的辽王,杨轩的胸口,一片腻人的雪白,令我不自觉想起了银霜。辽王粗大的手在他的胸口肆意抚摸,甚至捏弄那细软的皮肤。
那个北方的武夫伸出了长舌,舔着修长的颈项。
杨轩皱了皱眉,发出不适的吟哦,身体开始轻轻挣扎着。
一双大手压制住了杨轩的身体,
辽王的肤色,让人想到肮脏这个词,他的手和杨轩的肤质惊人的不和谐,甚至让我觉得恶心。
仿佛是抚弄够了,辽王一脸蒙眬的醉意,红透的面孔涨满了危险的欲望,他竟然胆大包天地撩起了杨轩长袍的下摆,一只手就在龙袍下蠕动着。
我狠狠咳了一声。
炆将军这才意识到我的存在,惊惧地看着我。
“相爷——您,您什么时候——”
“将军好大的胆子啊,如此气魄,恐怕是天下没几个能相提并论的嘛!”我冷着脸,嘲弄道。
他手足无措,慌乱地拉起杨轩的衣服。
“我醉了。。。。。。”
辽王匆匆从杨轩的身上下来,走到我的身边。
我不耐烦地从鼻子中哼着:“将军醉了,自然是情有可原,皇上醉了,就得马上送回寝宫,龙体有佯,我们谁都担当不起。”
辽王嘿嘿干笑了两声,托身便走了。
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我叹息:“父亲啊,您看看,这都什么世道。”
杨轩睡着了,面颊红润,他酒量本就不大,看看这些翻到的酒瓶,每一瓶,都够他醉上一整天。
杨轩的五官不丑,甚至算是精致的了,而且轮廓较一般的南郡人更为深邃,有些难以想象,那个小恶魔究竟是为了什么讨厌他?
伸手碰触了那已经花白的头发,他的脸上有皱纹,不算深刻,只是配上这满头灰色,看起来独有一份沧桑。
“大人!”
那是三才的声音,我转头看向他,果然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三才,也许一直都知道我心中所想的事,
可是,我也知道,他的话,在杨轩的心底恐怕是撞不起几朵涟漪的。
我根本就没有打算从杨轩的身边站起,只是随性地帮他理了理胡乱和上的前襟:“三才啊,陛下醉了,天气虽没入秋,这风还是不能吹的。”
“漠然!——”杨轩醉人醉语,迷乱中抓住了我的手。
他醉了,手却是冰的,粘腻腻的,冷汗在我们的皮肤间颤动。
我站起了身,没有抽出了自己的手,“还站在那里干什么?”我故作严肃,朝三才喊着,“过来,我们把他弄回宫里去。”
“是!”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已经有一个月了吧。。。。。。。
想着这些心思,我全然没有意识到现在的状况,
我刚做了什么,不得不开始追忆发生的那些事情,对了,我刚刚从大殿中走出来,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我的朝服没了,头上也凉飕飕的,
毕竟是入秋了,风已经很凉了,衣服少上那么一件,就会感到迫人的寒凉,
我今天,看到了一个失去自我的人,在我离开大殿的时候,他还是失神地望着地面,全然无法相信发生的一切。
大家都走了,
今日早朝的时候,我第一个揭下了自己的乌纱帽,然后又脱去了身上的鲜红色朝服,扔在了杨轩的面前。
“杨轩,辽王要进城了,你做了一件错事,你不值得我们陪你去死!”
我只是当着朝臣的面说出了这样的话而已,
一国之相的影响力是很大的,甚至连那些老臣的表情都变得决然起来,他们在我的身后闹哄哄的,那些表演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我看着还坐在龙座上的杨轩。
杨轩的表情,张大的双眼,张大的嘴,花白的鬓发在飘飘摇动,他好像在喘着粗气,又好像是一场噩梦刚刚醒来,他的哑然,似乎还带着那么点解脱,这一点让我有些难以明白——
那个时候,我能感觉到背后浮起一层冷汗,
杨轩,你究竟渴望得到什么?
我和三才一起架起杨轩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走向他的寝宫,杨轩的脑袋左右摇摆,含含混混地叫着漠然的名字,
他一直抓着我的手,
他的手心一直都在出冷汗,
冰凉滑腻,
“灵文——我的灵文——”
热气在我的耳边缭绕,颤抖低沉的声音敲击着我的耳膜,杨轩,就好像是在恳求我:“灵文,我的灵文——来我的身边吧——”
酒醉的身体,是柔软的。
三才一言不发。
我将杨轩放在了床上,三才说是要拿解酒茶,不一会就没了影踪,看着三才匆匆而去,只留下半合着的门在前后开合,我有点失神了。
手上的力气突然变大了,旋转的视界,那个杨轩的脸晃过我的面前,背后一软,我被他压倒在床上,
杨轩在哭,
他看着我哭,
清明的眼中没有醉酒的迷茫,只有透明的水色顺着弯曲的眼眶在奔涌着,
“杨轩!”
“安静!”
“我是凌子逸!”
“我没醉!”
“。。。。。。。。。”
他俯下身,抱住我,他的怀抱,异常地温热,细软如同棉织品,杨轩醉了。
“把灵文给我,好不好?爱卿。。。。。。别夺走我的灵文——我当真爱他,子逸子逸,你是好人对不对。。。。。”他的泪水,沾湿了我的侧脸:“你们,都爱他,爱得连一个缝隙都没有留给我。。。。。。我在灵文的心外面了。。。。。。求求你,给我留条缝,让我见见灵文。”
他的声音,像是在撒娇,带着哭腔的撒娇,我的心,乱如麻。
“子逸爱卿。。。。。求求你——”
杨轩在抽泣着,他呼出的气体,很热,甚至是灼烫的。
“我爱灵文,我比我想象的还要爱他。。。。。。”
“杨轩,你想象的东西是什么?”
他笑的像个孩子,
“我忘了,但是,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灵文。”
为什么,我的眼角,也是滚烫的,那泪水,仿佛有着极强的腐蚀性,在烧灼我的皮肤。
杨轩,你可以当个好皇帝?
已经是黄昏了啊,杨轩今夜会失眠吧。
我的身边,脱去外袍的臣子们相互说笑着,他们披头散发,在殿前如同鬼魂般游荡,面上的表情却轻松无比,
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而今的朝廷,没了臣子,只是一个空壳。
看了看夕暮的天空,红云涌动,灿烂非凡,红色的残光,如同烈火一般游走在斑斓的穹宇之上,仿佛在怒吼,仿佛要冲上九天之外,仿佛
要低头俯视,
那个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