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帘卷秋风醉清歌  第三十八章 海棠春睡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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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了……”幽幽的叹息自黑暗处传来,随着步声,一张与月光下完全一样的容颜明灭显现。
    “可惜?”白抚顶着一张伪明荷的脸容,眉峰古怪一抽。
    “恐怕会是情深缘浅,小主子他……”一样的面孔,可展现的是与白抚不同的风采,一词形容,叹曰:婉约。
    “呵呵,这可未必。”借着真明荷递过来的手掌,白抚将力渡过去,作支点,整个人忽地弹了起来,又轻巧落到地方,末了,得到明荷很自然的往她身上扫落尘埃。
    “只是,那位现在对小主子可还算不得上是动情;而小主子尽管有着惊人的智慧,可在男女之事上面却还是如孩童学语,几乎一无所知。就怕将来他们纵然心生情怀,也会在不自觉间挥剑砍情丝。”明荷怔怔望向左苏离开的地方,眉目间是一片忧心。
    “你的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锐利。当日你就曾让我注意,只是我从未听进过心内,所以才……”白抚抬手撩了撩发丝,有点落寞的说。
    “不过……”愁苦的脸庞忽然绽放出难磨的光彩,“今时不是往日,左苏不是白抚,我儿更不是他父亲。”
    “况且,我儿有千般面貌,纵然我养育他多年,身为有着血脉牵绊的母亲却依旧不能明晰他心中的想法。如今又多了一个经历神秘的左苏,两人系在一起,又都是聪敏之辈,就算神仙都预测不出他们的结果,恐怕未来风雪更甚,也未必不能携手走向康庄大道。”
    想到刚才那位冷静自持的女子,又想起早年便已经展现非人一般风采的小主子,明荷在心中不禁认同了白抚的话,眉目积聚的阴郁散去,低低浅言淡笑:“……也是。”
    出了凤仪宫,一盏孤灯像是在野外独燃,映照间,显得周遭的环境格外幽深。
    冷汗已经湿透了大半背部,风骤来,凉飕飕的,与体内火热截然不同的感受使人特别难受。
    然而,哪怕身体再不适,左苏的精神却依然昂然,像是灵魂与身体彻底分离了一般,甚至在想事情的同时还能条条有理的分析着。
    仔细推敲刚才听说的事,明面上诉说的是皇后白抚的过往,但暗里有什么,左苏深知,是绝对不止这一层的。
    如果一场见面的目的仅是为了讲述前尘往事,那么绝对是无意义的,而要让这一份讲述变得有意义,那么就要解答出个中的玄机,与现在的情形结合在一起。就凭她居然将与那过去无关的自己请进瓮里,那么这个线索的源头或许可以牵到自己身上。
    大局上可以忽略,然而细微之处却要仔细推敲,最终,左苏总结出来一些有用的信息——
    皇后白抚尚在人间,当年被其带走了的皇子天孤理当也在,而被留在皇宫深院的皇子天歌不知所踪,可是观察白抚并无忧伤的模样而得之,那位皇子应该只是潜伏在了众人当中而已的。
    白抚说过她在寻找一个契机再与九武帝共度余生,那么到了那个时候两位皇子也会回归么?
    所以说,九流皇朝后继无人的说法其实是不成立的?
    所以说,众人所担忧的乱世之象其实未必会出现?
    然而,皇后皇子的存世又带来了另外一层问题,两位皇子究竟身在何处呢?
    为什么不出世,现在又以什么面目存在着呢?
    九武帝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其中的枝节交错的,那么他在其中又有何打算?
    尽管没有了母亲一族那边的帮助,但皇子九流田若的身后已经站了一些个班子,那么失去了十几年根基的两位正统皇子,有可能镇得住已经日益根厚叶大的群臣么?
    当年,白抚能笼络江湖中的各个势力来为九武帝统一皇朝,那么时至今时,她手上还剩余多少残余势力来助自家孩儿登基为王?
    可还记得新婚那一天,群臣道贺,圣体主持,可这都不算什么,左苏已经知道了当日到场的明荷是白抚假扮的,那么重点是,究竟什么样的缘由让她必定要出场呢?
    当时的白抚与她是没多大联系的,那么换言之,与她有联系的是场中的某位,甚至是新郎官白貂侯?
    白井池凭什么从一无所有,一下子就跃成朝廷宠臣,九武帝对其的宠爱程度甚至能让他亲自挑选婚姻对象?个中意味,绝对不是简单的合眼缘能说得出来的。
    更重要的是,左苏一直忘不了那日面圣的时候,在景阳宫门外听到的一句“凤孤”,当时只是为了九武帝的凄清语气震动,却没有想到更深一层去,而现在知晓了凤孤其实就是皇子天孤,当时门里的人似乎只有九武帝与白貂侯两人,那么九武帝喊的人是白井池么,亦或是白井池与那位皇子其实有着不一般的联系。
    想到一位皇子,难免会想到另外一位,皇子天歌,亦或是“凤歌”。
    刚才听这名字从白抚口中吐出的时候,左苏心里其实是忍不住的惊愕的,因为她已经跟有着这个名字的人相处了将近十载,而她当年遇到他并将他收在身边的时间,其实与当年皇子凤歌消失在众人眼前的时间相差无几。
    初始见面的时候,左苏就已经觉得他的眉目间忍含贵气,只是随着时光流逝才渐渐收敛成璞石一般的,但当关键时刻,总会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与众不同的霸气。
    也曾猜想过他的来历,只是因缘际会的回事,让她一直觉得随意便是,没有必要深究。尽管知道只要她问起,他未必就不会将自己的来历坦白,可左苏还是一再在这个问题上含糊而过。
    那么,她的影子凤歌,会是那个人吗?
    一样的名字,不同寻常的相貌。
    当日进京的时候,凤歌就束起一把大胡子来示人,现在想来,倒是觉得有几番古怪,他是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呢?
    左苏脑海里不禁翻腾起嫁到白貂侯府以来的日子,却又觉得凤歌的行为并没有什么与往日不一样的违和。可再仔细一想,却突然发现,应该还是有那么一样的——那就是以往的凤歌虽然总是来无影去无踪,可还是会不时的在人前露一露脸招摇一下的,但这段时间以来,他可是真的几乎没有出现过,就算是跟自己仅有的几次交流,相约的地方也是有多深就躲多深,他是真的成为了实实在在的影子了。
    白貂侯府男丁众多,女丁稀少,所以即使她左苏带来一个男护院也并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所以凤歌其实是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白貂侯府的,而不是每次都像是搞地下党似的,然而他如此反常的理由,恐怕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不过……如果凤歌真的是皇子凤歌,白井池也的确是皇子凤孤,那么,他们岂不是十多年没见面的亲兄弟?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知怎地,左苏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这猜测实在太坑人了!!
    眼前忽地黑了一霎,左苏甩了一下头,开始咀咒起这已经由仅是身体的影响而逐渐升级到影响神智的药性,可是越摇晃,眼前的景物就越变得杂乱了起来,仿佛重叠了几重影子似的。
    左苏心里不淡定了,一个时辰早就过去了,然而她要等的那个人却还没有出现。
    她觉得身体的力气在逐渐消散,尽管身藏内力也已经变得绵绵无用,虽然皇宫重地尚算安全的,可很难预料会否还遇到像刚才在天子眼皮下都敢于给她下药的胆大包天的人。
    如果遇上那些有歹念的人,只有三流功夫的话她尚能凭一身周转能力应付过去,可若是遇上的是一些稍懂武道的人,她可就真的是任人鱼肉了。
    思念间,不经意被地上冒起的石子一拦,左苏脚步一顿,身体忽地控制不住向前倾倒。就在左苏觉得自己就要与土地亲密接触的时候,她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然后一张铜铸般的手臂锁住了她,瞬间,仿佛全身血液都一下子涌到了那个两人相触的地方。
    然而,陌生的味道让左苏像是如遭电击一般,继而狠心的用力将嘴唇咬破,使步入混乱的神智霎时一清。以仅余的意志力支撑着,左苏挣扎着离开对方那令她几乎忍不住想要攀上去的胸膛,可气力微薄,终究她只是使两人之间有了缝隙,可纤弱的手臂依旧在对方的宽厚大掌的把持中。
    “呵……”低沉悦耳的男声从顶上传来,却是让左苏眉间的平坦不由自主地皱褶起来。
    这声音似乎在哪里听到过,长长的睫毛下垂着,挡住那一闪而逝冷厉的流光。
    左苏缓了口气,低声喊道:“放开。”
    尽管身体中的药性让她恨不得找个男性躯体来一番厮磨,但心底对于一股陌生味道的抗性还是让她厌恶起来,像是每一碰触都能让她的神经末梢崩裂怒吼。
    可是,有些人偏偏不从人愿,只听头顶的声音很平淡,但很有力的说:“不放。”
    眉尖抖了一下,又一遍,左苏加重了语气,说道:“放开。九流姬,我说放、开。”
    一直无力低垂着的脑袋倏然扬起,小巧精致的面孔上毫无表情,清冷的眸光化作利刃毫不客气地射进九流姬眼中。
    九流姬眼眸一暗,不悦的神光掠过,可在对上一双他连心都栽了进去的美丽双眼久了之后,心底那一丝丝的不爽渐渐化作无痕。
    情不自禁松开被他紧紧掳在掌心的一只手臂,手,往上,在那一眨不眨的双眼毫无波澜的直视下,轻轻触碰了对方密集如蝶翼展翅的黑睫。
    这一动作下,左苏几乎是立马就来了反应,宛如受惊了一般,眼眸猛地眨了几下,纤长的睫毛随之起伏颤抖,盈盈波光漫漫掩上,逐渐氤氲成一阵水雾,而其中几道睫毛,甚至沾染几许水珠,在波动中溢彩流光。
    为了不伤害到左苏的眼睛,九流姬在那一触之后便已经将手退了下去,尽管没有完全收回去,而是留软润的指尖轻轻地停靠在那吹弹可破的脸颊肌肤上。
    那一双眼眸的美景让九流姬在不自觉中屏住了呼吸,可指尖碰触着的肌肤那异于寻常的温度,还是将他处于游离状态的神智唤了回来。
    神色狐疑的,九流姬翻过手背仔细感受了一下左苏脸颊、额头以及颈侧的温度,发现这不可能是因为害羞而致的体温一度上升。
    眉目紧锁,容颜瞬间冷了下来,九流姬口气严峻的问道:“怎么回事?”
    “……放开。”无论对方说的是什么,左苏还是同一句话,语气中的冷凝毫不相让,眼眸中的厌恶更是难得掩饰了。
    “你……”瞳孔一缩,九流姬说出的话不禁有点儿冲,不过想到如此这般才是左苏正常的反应,眼中的风暴逐渐平息下来。同时深觉,与其要从对方身上挖来答案,还不如自己动手要来的有效。
    这般计较着,九流姬迅速拾起左苏的右手,指尖举重若轻的压在那皓腕上,虽然他只是一介武者,医道之事并不能详,但所能明显探到的行为诡异的脉象还是让他眉尖一挑。
    再结合对方不同寻常的体温,以及刚才见面时的怪异行为,有了发现之后,九流姬不禁惊愕出声:“你中媚药了?”
    那眉间的皱褶锁起,几乎能夹死一只误闯的苍蝇。
    如果是真的,那肯定就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而且略去那媚药潜伏的时间,那么就应该是在曲台殿的时候就……居然是在天子眼皮底下、在他面前……
    九流姬的眼眸几乎在这一瞬间酝酿起了剧烈的风暴,把脉的手倏地一紧,那股力道,几乎在左苏的皓腕上弄出一道血痕来。
    可是在这般疼痛下,左苏仅是跳了一下眉头,而对于九流姬出自关怀的问题,还是一个一如既往的冷漠回答:“放手。”
    听这一话,九流姬都不知道是做出什么表情好,若是一个词去形容,恐怕就是哭笑不得吧。察觉到对方的痛感,手自觉的松了松。
    就在此时,幽径里缓缓走出一道朦胧的人影。
    他走得不快不慢,从容自在,淡定优雅,好像周围的一切,皆与他没有关系,阴暗的光线里,他的身影孤绝料峭,与月光下逐渐展露的温和面容大不相同,独自一人,仿佛在清幽林间漫步徐行。
    正在纠缠的两人,在听到脚步声之后同时抬眼:看到来人,九流姬眯着狭长的眼眸,里面裹着严峻神色,警惕地盯着对方;而左苏扭过脸庞,目光越过九流姬的肩,在见到来人熟悉的容颜时,心底忽地一松,原本就已经站不稳的身躯几乎萎顿于地。
    可就在这一刻,九流姬抓住左苏的手突然一麻,瞬间松开,眼前的人影就像一阵风一样眨眼不见,等他反应过来之后,就已经发现,虚弱的左苏,她软绵绵成一沓水的身躯已经落入对方的怀里。
    “……池……”不知道左苏的本意是喊了“白井池”,亦或是亲密的只喊了一个字,总之场中两人在听到她这般迷糊胜依赖的呼唤后,脸色都有了明显的异变。
    九流姬因为白井池的出现而黑得难看的脸色寒了几分,看向对方的眼眸像在发亮的猛兽瞳孔,一镰镰刀光没有休止的甩过去。
    反观白井池,并没有理会到周遭,心思似乎就只放到怀中的左苏一人身上,原本没有表情的脸容软了软,眉尖塌下,嘴角挽起一道像明月弯刀似的弧,他伸出一只手,惩罚似的弹了下左苏光洁的额头,平淡的语气裹着不见明晰的温和,说了句:“活该!”
    不知是他身上熟悉的梨香味道让左苏安心,亦或是那两个无奈却有爱的字让她放松,总之不同于被九流姬强硬禁锢时候的僵硬,此时的左苏窝在白井池的怀里像是带点理所当然似的,将自己身上之前拼命积聚的力量全数散去,然后毫不客气地放任自己依在他身上,甚至还将那身上华贵的衣服当作面巾,三番几次蹭了蹭,以抹去额上让她感到不舒适的密集汗珠。
    白井池被左苏小狗似的动作给逗笑了,顺势扳过她埋在他胸中磨蹭的脑袋,一手挽起宽大袖子,指尖挑起其中最柔软的一块,掂了掂,然后在她脸上细细地抹拭着,遇上缭乱的发丝,则用尾指轻轻的挑,动作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而左苏,没有怕痒的将脸往外缩缩,反而索取似的主动将脸往白井池的手指递上去,配合的非常和谐。察觉到她这一小动作的白井池笑得更明朗了,觉得这样意识迷糊的左苏实在是十分的可爱,心中更是不禁猜测起,倘若神智缓过来后,左苏知晓自己曾对他做过那么小女儿态的动作,会不会干脆将他灭口算事。
    这人平日的心思就藏得不比他浅,从来都是独立自强的,无论是在梨林相遇时候,宁愿掐红掌心、咬破唇瓣,用疼痛去刺激神经都不要将软弱交托他人;还是在大婚之日合卺交杯之时,宁愿耗费内力也不得成为别人消遣的玩物,骄傲的不能自已。现在倒是难得一见这么宛如小猫被驯服后的景象,而那个被她全心全意依赖着的人还是自己。
    无论虚有几分实又几分,九流姬实在见不得眼前一幕你侬我侬情意绵绵的景象,眼眸燃起的怒火几乎就要像熊熊烈焰一般喷薄而出。虽然两人是名正言顺行其事的,可他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爱的女子与其他男子交好而无动于衷。
    然而他不得不顾及白井池是他着实看不透的,无论背景还是来历尽皆是谜,而且直觉上与他不无关系,还有的就是白井池刚刚所露的一手。
    九流姬将拳头握得青筋都要爆出了,低垂的头是一片冰冷,月光下,他目光所到之处,一颗细小得堪是指甲大小的石头缩在丛边的光影里闪烁,那就是刚刚将他手臂击得一麻甚至现在还用不上力的对方随手拈来的武器。
    白井池的心思其实尚不算全部落到左苏身上的,起码是留了一分去注意周遭的境况,更主要是落到九流姬处,怕他一时想不开突然发难。毕竟,他来时左苏与对方的情况尽管自己没看着,可也知道并不是好的。所以,关注之下,九流姬现在的心境变化,他其实是知道十之八九的。然而,他可以对任何人都干脆利落的下手,偏偏就是不能与九流姬为难,哪怕对方尚未知晓自己的底细,忆及一切。
    浅浅的叹了口气,黑夜中,白井池如松风般的嗓音带了点嘶哑的迷离:“王爷,保重。”
    想要说的话其实很多,可都还不是时候,喉咙翻腾了许久,很多词语都逐一被淹没在舌尖,而最终白井池还是选择了一个最简单却最多延伸含义的词来说。
    说罢,将左苏一个公主抱搂在身前,然后牵着她的手环上自己的脖颈,无声无息的,原地的人影逐渐消散镂空。待九流姬将目光落向远处,就只见到一袭紫衣几个起伏之后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此刻,他的心中是一片难以言喻的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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