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帘卷秋风醉清歌  第十六章 月下美人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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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某些老人之外,左府中的人全是对左三小姐的存在一问三不知的,向来只用服侍三位小姐四位公子,有人甚至猜测四小姐之上的那一位姐姐不过是早夭了,倒是近时才知道她的存在。
    本以为左三小姐是因为不受宠爱而被弃之府外的,是个好欺负的主儿,可直到白衣婚礼天下闻名的时候才知道这可不是个易与的主呀!
    所以众人在对待左苏这位不熟悉的小姐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而现在更是胆大心细的侍候好她的起居饮食,记下喜恶爱憎,好等哪天她在白貂侯府过得不顺意回娘家的时候,不至于行差踏错,徒惹是非横祸。
    ……好宴,果然是好宴,周遭的目光如十万瓦的灯泡直照住她,小弟左文拼命将菜一碟换一碟放她面前,而她则拼命地碟子移到身边男子的面前。
    饭桌之上风卷残垣,可吃的不亦乐乎的似乎只有自己夫妻两人,左苏瞧着各人手中握住似乎还未动过的筷子,觉得压力甚大,即使是珍馐百味也颇有些消化不良。
    众人望着那食姿优雅万分的夫妻两人觉得赏心悦目极了,即使是向来极重礼仪教养的大夫人也不能从这两人的举止中挑出毛病来,可看到他们那不可思议的进食速度,那急剧减少的饭菜却是愣了、黑线了、目瞪口呆了。
    当然,在场的没有被这境况吓倒反而对此觉得兴味盎然的还是大有人在的,那就是坐在主位当上目光湛湛瞧着左苏,其中慈爱之色不加掩饰的左大家长了。
    虽然父女未来得及讲过半分私话,但左善人就是觉得左苏这女儿很是合他心意,似乎一些一直缺失的东西得到了弥补。
    左苏被他的目光看得头皮发麻。据她所知,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的确是在很久以前曾经热若熔岩的,但之后不都已经降到冰点了么,今天他这是怎么了呀,间歇性抽风?演的又是哪一出?
    想不通的左苏只能将问题如众夫人长得相像的问题一般抛诸脑后,按白井池所说的:你不找答案,答案自然会来找你的。而没有想到的是这两件事的谜底在明日就会揭晓了,只是她现在还未预料到罢了。
    饭后,左苏细细擦着嘴角,对饭菜回味之余,恰好听见,刚好落座在她对面的左襄小声嘟哝道:“什么诡异气氛,都吃不着了。”而在座众人都怕是听得清楚的,却没有一人说话。
    瞧着左襄那摸着肚皮饿着吃瘪的模样,左苏不禁挑眉得意一笑。临走,还中气十足的朝走在前面的白侯爷哀怨的喊了一句:“相公慢点走,我饱~~~~”
    那一声娇滴滴的相公是多么销魂,岂是寻常人吃得消的,直让定力十足如白井池在跨过门槛时候都几乎就地一倒。
    顿了一下,撩开衣摆,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的白井池回头与此时仿似弱不禁风的自家夫人含情脉脉相望着。
    男子迎风而立,盛烛光而笑,说话更是醉人如醇酒:“夫人不急,为夫等你!”
    好一个为夫……左文禁不起如此摧残,手一抖,而后看着此刻已经完全将矜持什么的抛诸脑后的自家胞姐如无脚候鸟般飘到姐夫身边去,小鸟依人的依着靠着,最后,一对伉俪似天边流风一样不留一点痕迹地离去。
    一家子中最是真性情的小妹左襄受打击似的突然趴倒在桌上,以头捶桌,猛呼:“受不了了!!!”
    是呀!真是受不了那股缠绵劲、那满屋乱飞的粉红泡泡了,左文想,那真的是他向来清华冷持的胞姐么,那呀,就是天边的浮云!
    屋里面的人还在风中凌乱,可左府众人谁又会料到,这刚刚还在他们面前如糖粘豆一样的痴人儿,一走出门口,离开大家的视线便立马分开,两人相距的中间甚至还能容两成年男子并排走过,哪还有一丝一毫的暧昧气息呀!
    丫鬟柳绿跟在两人身后,自然是对这人儿间的古怪相处之道感触最深的,暗咬银牙,决定还是眼观鼻鼻观口什么都不管,低头装透明。根据她多年以来在这左府历练出来的察言观色本事,这两人她还是少管得好。
    只是,有些东西并不是她说忽略就能忽略得了的,前面两人三三两两的怪异字词语句陆续随风伴至她耳边,怎么听怎么个心惊肉跳。
    “我觉得我今晚不用吃夜宵了。”
    “嗯,你今天的确吃得多了点。”
    “那是,送了一头烧乳猪过来,怎么也得吃回本去。”
    “我认为白貂侯府能养得起你的。”
    “可你怎么也吃了那么多?”
    “娶鸡随鸡娶狗随狗。”
    “扑哧!”听着说法,左苏忍不住笑了出来,天知道她刚才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而随便找了个话题说说,怎知道……
    左苏充满赞扬的感慨说道:“你刚才的反应真快!”
    白井池神色认真语气戏谑不甘落后地道:“你的表现才是可圈可点呢!”
    “我都不知道我原来是那么恶劣的人。”
    “似乎我们凑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不太正常的。”
    “觉不觉得你话很多?”
    “彼此彼此,一巴掌敲不响么。”
    “你知道我现在想干嘛吗?”
    “啊!今天月亮真大真圆。”
    “喂喂,你不是看不到么!”
    “厄,今天风挺大的!”
    “厄……”好吧,是挺凉的。
    “那……明天记得……”声音霎时噎住了,后才陆陆续续传出:“……多……添……衣……”
    “嗯,你也是。”左苏牵着某人的手,嘴角缓缓勾起一道优美的弧线。
    说话的声音忽然都没有了,柳绿疑惑,小心翼翼地抬头,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
    红光竹影,那两个神仙一般的男女并排走着,不再是隔着疏离,而是手柔柔牵在一起,肩不时轻碰着,甜情蜜意丝丝缠绕,不像刚才那般肉麻得吓人,而是像杨枝玉露一样渗入人心,觉得天作之合也不外如斯。
    只是,浪漫是浪漫,登对是登对,瞧着两人径直往一个地方走去,被礼教深深荼毒的柳绿还是忍不住插了嘴,连忙跑到两人面前,指着左苏的闺房,拼命摇着头。
    “侯爷、小姐,三朝回门的夫妻是需要分房睡的,以免对娘家的人造成冲撞,所以……”
    哪知,瞧她一面急色,左苏却是冷下脸来,严词厉意:“我做事还用得着你来指教?!”平生最恨便是被人指手划脚不得己意,派着个丫鬟跟前跟后她已经忍了,而这次那几位夫人可以说是犯了她的大忌。
    今天的所有事,只要她们的动作不是对她横加阻挠,即使说着难听的话给难看的脸色,她也不会计较什么。归宁的习俗左苏还是有所了解的,这回也不是要跟白井池同房,不过是习惯使然走在一起,之后也会各自归房的,然而现在她却偏要这样做。
    说她任性也好,不能登大雅之堂也好,这事她是做定了。
    温馨气氛荡然无存,被她冷凝的气势一吓,柳绿惊得脚一软,连忙跪倒在地,头不住的往地上磕,“小姐,柳绿错了,小姐,柳绿错了……”
    左府教养下人向来严格,而她一向小心谨慎,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她不敢想犯了主子会得到什么下场,只是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当年与她一同进府的小丫鬟因为不小心将茶泼到琉夫人的手背就被下令杖打二十棍扫地出府。当时她就在一旁,那个惨烈的场面是永生难忘。
    她只知道,一定要求饶,一定要求得原谅,不然……所以她只能不断重复着那话,甚至是磕头。
    “我叫你磕头了么?”就在她头磕得有些晕的时候,从上面传来声音,让她霎时间什么举动都不敢有了。
    “抬起头来。”又是一句命令,而柳绿丝毫不敢怠慢。
    那原本灵动的双眼此刻充满了惊恐,左苏看见她额头红肿了一块,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说话的声音却是没有那么冷了。
    “去将姑爷房间的东西全部拿过来。”
    “是是,柳绿马上去。”
    不敢再说什么,不敢再坚持什么,这时候什么古风习俗都没有重获新生来得要重,柳绿跪得太久,暂时站不稳,猛地向一侧爬了几步,然后连跑带奔离去,那速度之快,彷如身后有厉鬼再追。
    不过左苏在她心中也堪比厉鬼了,如果说琉夫人之威是借丞相府势的,那么左苏的威势便是来自她的心中,更强更重,柳绿这是彻底怕她了。
    早上来的时候,白井池的东西全都放在了距离左苏闺房不远的另一间房子内,现在倒是正大光明将所有搬过来了。
    经过这事,左苏心中始终郁郁,白井池经历一切过程,自然懂得她心结,有心想说上几句话,却是耳朵灵敏一转,禁不住面朝某处,讶异的发出“咦”一声。
    左苏不知他发现什么,却是好奇这人难得会泄露心绪,便往那方看去。
    左苏闺房门口正面朝着一个小花圃,小花圃中间是空着的,只有几片落叶、几块花瓣落在了上面,冷冷的月光打下来,照得地面光秃秃的。花圃的周围搭着几个架子,上面爬满了藤蔓,偶尔几处露出些花蕾,向着天空,争相夺辉。
    但这,都不足是白井池讶异的原因,左苏这样想着,目光渐渐落到花架子下,光暗了些,可还是能够看到那藏着的一盘盘花的。此时,随着月上中天,花透过架子缝隙里泄出来的月光显露真身。
    白日里,左苏曾看过的觉得不过普通的花,此刻竟然绽放出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丽。
    花的冠筒很大,微下垂,周遭有许多附属物,为紫红色,花朵翘起,为纯白色。此时,花的全株微微振动,似乎在使劲的撑开柔白的瓣,努力的放出淡淡的清香。
    很香,很美。人皆是爱美的,左苏也不例外,此时的她被震撼了,美眸中充满了赞叹的神色。
    “是月下美人。”微讶后,白井池带着叹息语气说道。
    “是啊,想不到传说中的昙花一现竟然真是如此美丽,只是月下美人不是总选在黎明时分朝露初凝的那一刻才绽放的么,现在还不是时候吧?”
    “你也会相信那些权威之言?”白井池忽然扬起一笑,“气候、地域等诸因素都会影响月下美人的开花时间,黎明不过是个笼统的说法。而且月下美人花开持续不过一两个时辰,你可要看好这美丽了,因为在这里或许花期会更短也说不定。”
    “你曾经看过月下美人?”左苏瞧着花,分心问道。
    “这倒未曾,不过是书上来的见识罢了。”
    听罢,左苏不禁觉得心闷闷的,是呀,这人是看不见的,她总不可以因为这人给他的印象太过无所不能便忽略他也的确会有所无能为力的地方吧。
    心下黯然,却是眼眸一亮,与他说:“那我跟你讲述它的盛开过程吧,你也不是尽信书的人吧,纸上得来终觉浅,现在我就是你的眼睛,我会将我的所见所闻告知与你,让你亲眼看着这月下美人盛开的美况。”
    白井池心下清明,为她的体贴感到窝心,便朝她微微一笑,示意这样颇好。
    两人挨着并坐在字栏杆处,白井池一直微笑着听左苏的详尽美好的描述,静静的没有插话,而左苏则盯着月下美人不放过它一丝一毫的变化,然后将她感受到的这份美丽加以润泽转述给白井池,偶尔回眸望向对方,得到的是更加清风朗月的笑容。
    由始至终,都不过是左苏一个人在说在赏,似乎这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但两人却都觉得如此并不会觉得无聊,反而是乐在其中。
    期间,柳绿回过来了,只是沉浸在两人世界的人儿居然都没有察觉,见到如此融洽美好的情景,柳绿也没有出声打扰,悄悄地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
    渐渐,左苏竟觉月下美人再美,都没有眼前这人的笑容美,月下美人于她是震撼心灵的,而白井池,于她,却是神魂皆震。
    左苏终于警觉白井池于她实在是太特别了,一切的先例都是由他而开,她似乎踩进了一个网,会让她变得与从前的她不一样,不知道这变化是好是坏。
    平生第一次感到无措,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挣扎,直觉告知她,这不是普通的网,越是挣扎便更容易陷得越深,然而在这还不知道这网要网住的是什么的时候,她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陷进去。
    她看向白井池的目光变了,不那么纯粹,多了一丝无奈,白井池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却是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只能轻声问道:“怎么了?”
    听他如此轻松一问,左苏真想大声问他,他到底对她使了什么魔法,为什么她会变成如此。但实际上对上他关怀的目光,这些话左苏是一句都说不出口的,只能呼了口气,佯装轻松说道:“没什么,只是可惜月下美人将要凋谢了。”
    他们坐着不知时候过,这时月下美人的确是走向衰谢了,倒是给了左苏一个很好的借口,而她口气中佯装轻松而遮掩不住的沉重也恰好借由此让敏感的白井池这次是完全没察觉出她的怪异。
    只以为她沉重的心情便来自于月下美人一现的转瞬灿烂,白井池笑笑安慰道:
    “你知道为什么很多人在爱情花中不会选择月下美人作为礼物?”
    左苏不知道他何意,却是据她所知如实回答:“自古一语有“昙花一现”之说,感觉上就像爱情般一笑而过,只求灿烂不求永恒一样!”
    白井池微笑,却是对着左苏轻轻摇头:“你果然听闻过这样的话,可那只不过是对月下美人的一种误解而已!其实月下美人才是最专情于挚爱的花,月下美人该作为情花之王的。”
    这一段闻所未闻的话恰好引出了左苏本来所剩无几的好奇,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白井池情知已经达到效果,便没有再旁征博引,而是直接说出一整个故事。
    “月下美人除了唤昙花之外,又称韦陀花,至于为何这样称之,是由于相传月下美人和佛祖座下的韦驮尊者有过一段哀怨缠绵的故事。传说月下美人是一个花神,她每天都开花,而且特别灿烂,然而她爱上了一个每天为她锄草的平凡小伙子,后来玉帝知道了这件事情,就大发雷霆,要棒打鸳鸯。”
    “玉帝把花神贬为一生只能开一瞬间的花,不让她再和情郎相见,还把那个小伙子送去灵柩山出家,赐名韦驮,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神。可是花神却忘不了韦陀,她知道每年暮春时分,韦驼尊者都会上山采春露,为佛祖煎茶,就选在那个时候开花!希望能见韦驮尊者一面,就一次,一次就够了!然而遗憾的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谢,韦驮还是不认得她!”
    对上左苏已经渐渐被故事中的深情感染的目光,白井池缓缓将最后一句补充道:“月下美人一现只为韦驮。”
    随着这一句话的落下,左苏的心忽然沸腾了,喃喃自语起来:“月下美人为了韦驮所给予的爱情并不是一现而已,而是倾注了她一生之美。”
    “没错,月下美人的花语中有对爱情的思念、付出一生的追求、牺牲自己的意思。所以,对它不应该是可惜的,因为它倾尽了一生却了无遗憾。”
    听到这话,左苏才彻彻底底明白过来,原来这人说一长串的话,不过是为了安慰她那一点点假装出来的惜花之情。这个在别人面前总是冷漠疏离的人,却在她身边化作春溪温柔,心头不断涌动着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目光变得格外复杂。
    只是这一切一切都在他将她抱入怀里的时候化为平静了,他的气息拂在她耳畔:“我知道你今天的一切都不好,你的虚伪我看见了,只是我怜惜。既然你已经是我的人,那么我便不会委屈了你,也不会让别人委屈了你。”
    原来今天的一切他虽然看不到,却是感同身受了,他懂的,他什么都懂。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原来怀抱是这么温暖的,温暖得,让人心甘情愿的,沉溺于此。
    左苏不知道白井池抱她的动机是出于什么,只是这一刻,她什么都抛诸脑后了,仿佛这样抱着,能到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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