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雅图夜无言
    一个年轻人坐在一间非常小的办公室里，擦拭额头不断冒出的汗珠，他拿起电话时，脸上露出兴奋且充满期待的笑容。那年是1958年，地点是印度新德里，我们的男主角对着电话另一端说：“我要下一个订单，购买一万个钢笔套。”对方沉默不语，显然大惑不解地以为自己听错了，然后客气地问：“我们当然愿意接受订单，但是先生，哦！你要这么多钢笔套打算做什么用？”
    年轻的企业家耐心回答：“在印度这里，衬衫口袋能插上一支钢笔就代表聪明和财富。我打算只卖钢笔笔套，就算买的人不会写字也没关系，钢笔套的象征意义大过一切。”
    货到了新德里之后，一万个钢笔套两天之内完全卖完。那个满脸笑容的年轻人回到狭小的办公室，再度拿起桌上的电话。
    最动人的故事里往往让人看见自己的影子。要是我们能诚实面对自己，印度的这个故事似乎离我们的真正本相相距不远。我们中间是否有太多人也花了一辈子的力气，想要以一些肤浅的东西装点自己的衬衫口袋，千方百计地使自己外表看起来成功又风光。但口袋里面或生命的底层却空无一物，仿佛虚有其表的新德里钢笔套一般。
    当年我精疲力竭瘫痪在地的时候，才终于开始认真检视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什么在推动我不断拼命工作？疲于奔命地到处出差？反省之后我不得不承认，那些驱策我不停往前冲的动机，都和追求表面的事物脱不了关系。例如给家人一些自己从小缺乏却切切渴望的东西，一个稳妥的将来，一次人人称羡的异国假期，甚至一条没有补丁的全新牛仔裤等等。
    有一天早晨电话铃声响起，美国加州一家著名企业的董事长亲口邀请我加入他的公司，不仅职位诱人，薪水也比原来的工作高出三倍以上。
    当下我就忍不住眉开眼笑，喜形于色的我对家里的那口子蕾梦娜说：“手边多一点钱不是挺好的吗？你早该添些新衣服了，我也可以买些梦寐以求的东西。一台不抛锚的汽车，一栋不漏水的房子。孩子们也更喜欢搬到离迪斯尼乐园不远的地方。”
    蕾梦娜点点头说：“等我买了新衣服，咱们可以出去旅行，也许还可以去探望一些久未见面的亲戚。”我对探望亲戚的提议不置可否，但是两个星期之后，我们飞到了加州，为新差事做正式面谈。高级原木的大会议室和精致无比的办公室，曾经让我心虚却步，这一回我却感到十分自在。我觉得自己本来就属于这里，我的眼界应该不断提升。心里想着即将拥有的大房子、新汽车、安定、成功……我只需要在恰当时刻按下按钮就行了。
    面谈过程中，我对这份工作所提供的难得机遇越来越心动。我有机会和一群很优秀的人合作，可以到处旅行，更重要的是，我可以增广见识、提升自己。最后我提出一个问题：“那么，每个月我会有多少天得在外地出差？”
    一阵静默使人不安。
    那位位高权重的董事长带着不解的神情看着我，好像听不懂我的问题似的。半晌后他开了口：“问题不是你有多少时间出差在外，重要的是你在家的时间恐怕不会太多。”
    蕾梦娜脸上出现一抹忧虑，她在桌子下面轻轻推了我一下。在回程飞机上，她表达了心中的疑虑：“菲尔，孩子们都还小，我们真的很想常见到你……人生的篇章是一段一段度过的，我们需要你在现今这一章扮演领导的角色。而且，我们是基督徒……是不是该多花一些时间为这件事祷告？”
    我在西雅图等候转机时左思右想，再一次收回动摇的心意，毅然决定接受这份工作。我一边走进洗手间，一边演练我的就职演说。对方提供的优渥条件实在令人难以拒绝，我打算一回到家就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的决定。
    我走进一间窄小的厕所，反身锁上插销。突然之间地动天摇，灯光忽明忽暗，门扇嘎嘎作响，墙壁晃动得令人头晕目眩。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碰上地震。
    我不晓得你有没有想过死亡的事，或者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理想中的仙逝地点。但不管怎样，你和我都绝对不会挑选机场厕所作为离开人世前最后逗留的地方。
    接下来的几秒钟内，一些回忆快速闪过脑海：第一个孩子出生的神奇时刻、至亲好友的脸孔、我的爱妻和孩子们。在那惊恐的一刻，什么房子、汽车、银行存折，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当地震的恐怖摇晃终于稍微停歇，隔壁一位惊魂未定的老兄竟然提高嗓门大叫：“是我引起这晃动的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打开门，我飞也似的往外冲，一心想在房子轰然垮下压住我之前，赶紧找到我太太，我要紧紧拥抱她，还要给她一个前所未有的热吻，让她最后一次感受到我那令她天旋地转的热情！
    事后知道那次是里氏5级的地震，不过以我个人的感觉而言，强度可要远远超过这个官方数字。从西雅图返家的飞机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着写下我个人的人生宣言：
    对我而言，“成功”的定义就是每天紧紧跟随耶稣，与他同行。成功就是建立美好的婚姻，好好爱我的孩子，而且投身有意义的工作。
    我握着蕾梦娜的手轻声地说：“我会打电话给加州。”她从我脸上的微笑，已猜到我打算说什么。
    回顾当年种种，我才明白自己的复原之路，就是从那一份写在飞机餐巾纸上的人生宣言而展开的。我想通了，100年后，没有人会记得我住过什么样的房子，开过什么款式的汽车，或是我的银行户头有过多少存款；100年后，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曾写过几本畅销书，更不会有人在乎我的口袋里插过多少支名笔。
    但是，这个世界可能会因为我曾停下脚步、聆听上帝的声音而变得更好。因为我曾在一个孩子的生命里产生重要的意义，因为我曾学会为自己所无法拥有的东西而感到满足。
    因为我们到最后会发现，那些人生真正最重要的东西，其实都并非是物质上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