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这就是我的马？”
    难不成那马厩里的其它马都被人牵走，只剩下它一个了吗？
    唐觅起身拂去袖上的细尘对我笑道：“我也不知道哪一匹马是你的，索性解了所有栓马的缰绳，结果那么多马里面就它乖乖跟我走了。路上我便考虑好了，若它不是你的马，那我肯定要下它了，这乖马儿同我可是亲近得很。”
    也不知他的话里有几分真，好在我对此并不甚在意，眼下马儿也有了，认路的人也有了，正好能平安出了这鬼林子。
    “上马，跟在我身后别再走丢了。”唐觅将手里的一根缰绳递到我手中，自己翻身骑上了自己的马。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怪怪的。我望望他的背影，幼时的记忆不断从深处涌出来，渐渐占据了我的脑海。
    唐家与凤家乃世交。
    听爹爹说两家的祖辈是八拜之交的生死兄弟，后辈们皆情同手足，是以两家交好了百余年。儿时，爹爹经常带着我去唐家串门，初次造访我便认识了唐觅以及他的兄长——唐允。
    唐允是唐老爷的侧室所生，因他年纪最长，每每与他碰面我都会唤他一声“哥哥”。可唐允总喜欢冷着一张脸，令旁人不得亲近，我因对他有惧意而鲜少同他说话，只爱欢天喜地地跟在唐觅身后。
    小时候的唐觅温文尔雅，笑容腼腆。他打小便盼望着他的娘亲，也就是唐老爷的正室夫人能给自己生个妹妹，可是盼了好些年也没能盼到，因此他对我这个黏人的小妹格外照顾。
    唐觅自幼胆小，做事时而优柔寡断，而他的大哥唐允正好相反。因着这性格的缘故，但凡我们与邻家的小子们起了冲突，唐觅唯有挨打的份，而真正站在我和唐觅身前保护我们的是那个极不爱说话的冷面大哥。
    可唐允不是时时都能保护我们的，他很小的时候便开始跟着唐老爷学习做生意，在钱庄和布庄待的时候比在家里多。
    记得有那么一日，我和唐觅甩掉了总跟在我们身后的下人，从唐府后门溜出去玩耍，不巧在街上与三个常被唐允教训得抱头鼠窜的臭小子不期而遇，被他们堵在巷子中间无法脱身。他们见唐允没与我们在一起，心中没了惧意，当下便冲上来将唐觅一顿乱揍以解心头之气。
    虽然那几个臭小子不打我，但是唐觅被打我又怎能袖手旁观？我挽了袖子便冲上前去替唐觅解围，结果自然少不了挨上几拳。不过唐觅比我惨，那一顿狠揍弄得他浑身上下青一块紫一块，而我仅仅只有额头上和嘴角处留有青色的印记。
    唐允是骑着马从钱庄赶回唐家的，那个时候他不过九岁，却已然是御马的高手。那天在唐家，我第一次见到唐允发火。
    那时唐夫人正在替唐觅擦药，我在一旁看着，不时问他疼不疼，突然听得窗外有丫鬟紧张地唤了一声“大公子”，我回头便见唐允紧着拳头怒气冲冲而来。看到我，他的眼睛里险些喷出火来，就在我张口想要说点什么时，他竟不顾礼数径直上前推开唐夫人，将唐觅从床上拽了下来。
    当着我与唐夫人的面，他骂唐觅没有出息，骂唐觅软弱无能，骂唐觅只配缩在角落里任人欺凌，骂着骂着，唐觅又生生挨了他一拳。
    我被人揍都没有哭，却是看到他那么凶的样子，我“叭嗒叭嗒”落下了眼泪。
    那一次，唐允被唐老爷关了禁闭，并且罚他三天不许吃饭，以儆效尤。而从那以后，唐觅再也不肯带我去府外玩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胆小的唐觅竟也能独挡一面，真正有了为人兄长的气魄？一别三载，他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竟然有了天壤之别。
    不过，这些事于我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三年前他就已经变了，昔日的兄妹之情早被他踩在脚下，践踏得再也回不到初时的模样，现今的他再令我刮目相看，也仅仅是证明了一句话而已——人都是会变的。
    出了树林即是官道，约摸着向前行了近一个时辰，我与唐觅来到了一个叉道口。右边是通往京都的道路，快马加鞭七、八日便可抵达。我暗自思索片刻后勒紧缰绳停下来对唐觅道：“我突然想起需得去西岭邑办些要紧的事，便不与你同行了，就此别过。”
    叉道口往左快马行一个时辰便可到西岭邑，只要能和唐觅分道而行，我不介意在那里耽搁一日，顺道还能赏赏西岭邑的春色。
    唐觅勒了勒缰绳，对我点点头道：“常听人说西岭邑的风景不错，虽然那里也有唐家的布庄，但我一直未能有机会亲自去一趟，此行正好可以过去饱饱眼福。”
    “啊？”我不由得惊讶出声，“你不是急着回京都么？”
    “这一路急赶慢赶的甚是无趣，我偶尔也想偷偷懒，况且在路上耽搁一日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不是有要事要办么？还不快走？”唐觅笑着夹了夹马肚，先行朝西岭邑方向行去。
    我苦笑着跟在他身后，好长一段时间再没有说一句话。
    其实出了树林，我大可以挑明自己的立场，拒绝与他同行，没有他我一样可以去到京都，没有他我便不用时刻担心自己的计划变成泡影。可是狠话到了嘴边，皆一一变成了轻声的叹息，不论他曾经做过什么，不论我有多么恨他，我到底还是说不出伤他的话来。
    很久以后，当我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心里依然珍藏着那段美好的记忆。直到那时我才恍然大悟，若不是怀揣着那份珍贵的情谊，恨一个人，便足以令他坠入地狱。
    西岭邑位于群山峻岭间，山里产美玉，质地优良，历来被当作贡品送入皇宫，也有官僚私下呈送给京中高官以求富贵名利。
    宽敞的大街两旁排满了店铺，只是生意略显清淡。一路走来我发现这些店铺十有八九是卖玉石玉器的，可真对得起“玉乡”的美名了。奇怪的是，这西岭邑本是百姓安居乐业的极佳之地，可在这暖阳高照的上午，大街上竟只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匆匆而行，整个西岭邑安静得有些不正常。
    我与唐觅牵着马儿漫步在大街上，忽听得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姑娘且留步！”我回头，正对上一青衣女子笑意盈盈的目光，这街上除了她便只有我一个姑娘，想来她这声“姑娘”唤的正是我。
    “请问姑娘何事？”我礼貌地将她打量了一翻，看她装束寻常，手里提着一只盛有数盒胭脂的篮子，我心里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已然有了底。
    “瞧姑娘你天生丽质，可是天下间少有的美人。若是平日里能抹些胭脂水粉，必定更加香艳动人。小女子这里有不少名贵的胭脂，姑娘若是喜欢大可多挑几盒回去，小女子的胭脂绝对物美价廉。”这说的话倒很是令人心动，她一面说着还一面从篮子里取出胭脂盒塞进我手中，只等着我点头掏银子。
    不过，我素日里不爱使这些玩意儿，即使是用也用得极少。如此，这笔生意只怕她是做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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