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阳佐，你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姐姐不能保护你一辈子。
    ——我会学着保护自己，可是你能不能醒过来？就算为了我。
    ——可是阳佐，姐姐真的累了，姐活下去唯一的理由就是你，现在你很好，姐也就放心了。
    ——姐，不要丢下我，没有你我也会死啊。。
    ——阳佐，姐姐很痛，哪里都痛，所以放开姐姐吧，让姐姐离开。。
    ——姐！！！！
    “姐！”失神的少年在黑夜里猛然惊醒，满头汗水，面色苍白如纸。身边伸过来的一只修长的手稳稳扶住了他，圣祁声音发涩地询问：“怎么了？是噩梦吗？”
    花阳佐抱紧自己的膝盖，浑身颤抖着回答：“我梦到了姐姐，姐姐说，我长大了，要自己保护自己，她。。她很痛，她要离开我。。”他紧紧抓住圣祁的手臂，脸色惨白地迭声询问：“这是假的吧？是假的吧？姐姐只是昏迷而已，很快就能醒来的对吧？”
    “对。”圣祁看着他，艰难地回答，“她只是有点累，所以睡的时间有点长，很快就会醒过来，所以你。。也要好好休息，不要让她担心。。”
    “我睡不着了。”阳佐茫然地看着窗外，和姐姐五官轮廓很是相似的美丽容颜上是患得患失的疼痛，“我害怕再做噩梦，梦到姐姐丢下我。”
    “你姐姐这么爱你，怎么会丢下你呢。”圣祁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有点勉强，但是纵然这样也足以安抚人心，阳佐松开了握紧他袖口的手，有些怯生生地说：“是啊，姐姐对我说过，一辈子都不会和我分开！”
    听着少年语气里的坚决，圣祁有点失神地问：“一辈子不分开？她总要嫁人，你也会有一天必须娶妻生子，怎么会一辈子不分开呢？”
    “姐姐答应过我。”阳佐坚定地说，“姐姐说，这个世界上我们只有彼此，如果不想受到伤害，就不要离开彼此，否则如果遭到了不幸，没有人再会像我们这样担忧对方了。”
    “你愿意一辈子和你的姐姐一起生活？”圣祁愕然地问，阳佐骄傲地扬起下巴回答：“当然！我是姐姐的命，姐姐也是我的命，我们会生活在一起一辈子。迟早有一天我会强大起来，那个时候我就能保护姐姐了。。”
    “她。。保护你？”
    “当然了！姐姐说过我是她活下去唯一的理由。以前的时候，我身体特别糟糕，冬天就会咳血，我们没有钱，父亲母亲都去世了，姐姐就必须上山为我找药材熬药喝，不喝我就会昏迷过去。下大雪的时候也是一样，又一次姐姐上山以后大雪封山，姐姐迷路了两天才回来，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少年的泪水慢慢流出来，“她的手脚已经冻伤了，几乎不能动，可是她还要为我煎药，最后我喝了药，她饿的昏了过去，我怎么喊她都不醒，还是小悦被我的声音叫过来才救了姐姐。。”
    “你们。。”圣祁说了两个字就说不下去了，他几乎不敢相信阳佐的话，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在山里饿了冻了两天两夜却还坚持回到家里，不过是为了给弟弟治病。
    “我们大家都没有钱，王里正看上姐姐就要逼她嫁给他，姐姐总是能够凑齐钱财给他，可是就是姐姐被关进大牢的那次。。她把我们的房门关上，把我和小悦关在屋里，我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王里正带走了。。”阳佐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哽咽着继续说，“我还很小的时候，姐姐为了能随时给我调理身体，就偷偷跑到药馆去学习辨认药材，被人家打了出来，姐姐跪在药馆门口求他们让她进去学习，回来的时候膝盖都跪肿了，脸上全是伤口，她还笑着告诉我那是她不小心摔的。。”
    “我身体却这么差，什么都做不了，姐姐为了我每天都在受苦，手上从来没有哪天是完好无损的，我保护不了姐姐，我多想快点长大保护她，可是我的身体这么差，什么都不能学，我，我。。”阳佐纤细的手掌握的很紧，骨节都微微发白，“我本来以为来到这里，姐姐可以稍微不那么幸苦了，可是那个女人当着我的面打了姐姐一巴掌，说姐姐必须求她才能换来给我治病的资格，还给姐姐下毒，我想反击，姐姐拉着我不让，她说没必要，她说我们只能求着那个女人，因为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很卑微，为了治好我牺牲这些没什么。。”
    “在我的印象中姐姐从来没有哭过，她说她已经忘记怎么哭了，再痛苦再寒冷的时候，她就抱着我，告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圣祁看着阳佐的手掌，白皙的，细腻的手心和细长的手指，像是从未经历过劳苦的富家子弟的手，那个女孩子到底是怎样呵护着自己的弟弟，在那个简陋可怕的贫民窟存活下去的。。
    他慢慢闭上眼睛，心头抽痛若绞。
    “祁哥哥你知道吗？在我们茂京孩子们心里，月下姐姐就是仙女，她会保护我们，会在我们生病睡不着的时候唱歌哄我们睡觉，会给我们熬香香的粥。月下姐姐很温柔的，只有她无论我们遇到什么事情都会来帮助我们。”齐悦稚嫩的声音在他脑海来回浮现，阳佐满是泪水的眼睛默默看着他。
    纤细的手，莹白却并不柔嫩。手心覆盖着一层伤疤留下的粗糙，每根手指都布满老茧和伤口，月下的骨架本来就纤细，加上没有什么营养，细细的手腕似乎随时都会折断。卓鼎风叹着气松开把脉的手，扭头去看站在一边的圣祁和紫濯二人：“毒已经全清理了，但是她身体太虚弱，情绪波动也很大，所以还是在昏迷，另外——”他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这种毒是迎风研制的，他在里面还添加了一种药草，这种药材会让人产生幻觉。”
    “幻觉？什么意思？”紫濯声冷如铁。
    “这种毒中毒者发作会浑身发痒溃烂，剧痛无比，但是同时还会产生幻觉。因为它是一种折磨人的毒药，所以人们会在痛苦的同时产生一些现实中不会有的幻觉，这些幻觉往往是人在之前最痛苦的回忆，人不断重温那些痛苦从而最终绝望崩溃。月下姑娘她。。”
    “月下怎么了？”
    “她。。她是不是受过什么很大的伤害之类的创伤？她在昏迷中重温那些经历过的痛苦，她的身体在不断抽搐颤抖，应当是不自觉的，她的痛苦从这点上看很可怕，如果她不能快点醒来，也许她会在昏迷中受尽折磨之苦而死。”卓鼎风声音沉重地回答。
    “很大的伤害？多大？”紫濯看了圣祁一眼，虽然他还是有些恼怒，但是已经不在那么愤怒不顾一切了。
    “这个。。不好说了，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度，超过这个度就会把人逼崩溃，月下姑娘的度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卓鼎风叹息着摇头，“这全是我的错，倘若我没有带来纤水，或许。。”
    紫濯哼了一声：“带来比较好，若非给你留面子，这种女人让我再见着，见一次杀一次。”
    卓鼎风一愣，看了圣祁一眼，后者置若罔闻，只得摇了摇头，叹着气走出门去。
    “你猜，月下的度在哪里？”紫濯背对着圣祁慢慢说，圣祁沉默片刻才道：“那必定是她心中最深的秘密，也是除了她谁也不会知道的秘密。”
    紫濯愣了一瞬，猛地回过头去：“好吧，无论如何，我要试着唤醒她，希望她。。还没有完全绝望。”
    她醒来的时候，天色有些阴沉，猛然从昏迷中醒来，月下茫然地眨动着干涩的眼睛四处张望，她动了动唇，却声音干涩发不出一声。
    大片大片凌乱却清晰的记忆重新回到她的脑海中去，她用力攥住自己的手，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慎碰到了床头的药碗，药碗被她打翻在桌上，药剂缓缓流淌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我醒来。。
    “醒了？”耳边传来的是温润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到欣喜，月下抬眼，看着匆匆从外室走进的男子，淡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她浑身无力，什么也不想说，尤其是，看见他。
    “你昏睡了整整半个月时间。”圣祁在她床边坐下轻声说，月下仍然是笑，抬起手摸着自己的额头叹息一声，沙哑着嗓音道：“是吗？对不起，我很抱歉，我只是。。”
    “中了剧毒。”圣祁接口说道，月下一怔：“是啊。。”
    “为什么不说中了毒？”圣祁看出她的迟疑，不赞同的皱起了眉，“这种毒让你差点再也醒不过来。”
    “哦，是吗。。”月下淡漠地应了一声，“我倒希望我自己永远醒不过来，阳佐和小悦呢？他们不会先走了吧？还有濯呢，药谷的人走了没有？”
    “外公他们已经离开了，阳佐和小悦还没走。”圣祁微微笑了笑，“阳佐和小悦我们决定还是由邺殿的朋友接走吧。”
    月下愕然一笑：“谢谢你。”
    “我不是要你的感谢。”圣祁慢慢看向月下，神色恢复了肃然，“你昏迷之后，濯和我大吵一架。他无法接受我这样对待你，他觉得我是伤害你最主要的原因。”
    月下茫然的看着他：“你们。也会吵架？对不起，这不关你的事。”
    “我要的也不是这句话。”圣祁垂下了眼睛，“月下，有些事情我知道的太晚，造成后果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那天晚上你在桃花林里说的那些话。。对不起，我不知道要和你解释什么，但是如果不是我。。”
    月下疲惫地摇了摇头：“祁，这不关你的事，我想你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可是无论如何，能不能不要提起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想再回忆。虽然昏迷了这么久，但是我想清楚了一些事情，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这两个世界不应该相互影响什么。”
    “月下？”
    “我不是负气，也不是别的什么，只不过我突然想到了而已。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我想我们应该明白才是。无论是你的维护还是你的关心，其实我都没有需要拥有的必要，陌生人的关系对我们来说更好。”
    圣祁慢慢皱起了眉：“月下，陌生人的关系？我只是想说，我。。我从不会关心陌生人的安危，即使帮助，也是一时的同情。”
    “一开始你对我的帮助难道不是出于同情吗？那个时候我们也是陌生人。”月下慢慢回答，声音很轻，“祁，你太危险了。靠近你的女人都只能自取灭亡，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但是祁，我不得不承认的是，看见你和卓姑娘在一起时我真的很难受，我想这事不能避免，因为你的存在就是让人仰视而无法触及的——但是我不想这么折磨自己。”
    圣祁眼神有些沉黯地注视着她，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他突然不想让她说出来，可是他却阻止不了。
    “被一个人的举动左右自己的心绪，我觉得很傻，我也见过许多因此性情大变的人。我不想变成那样，我只想恢复简单的生活，对你的感情让我很难以控制自己。祁，我不是向你表白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以后不会了。以后，我会尽力试着放弃你，我害怕自己会因为喜欢你而产生不想出现的变化。对于我而言你太完美，对于任何人而言你都太完美，所以。。”月下笑了笑，“告诉你之后抽身，虽然很难，但是我会试着去做。我会让我自己的生命里仍然只剩下阳佐。”
    “你。。”
    “其实你一直知道吧？我觉得感情是掩饰不住的，更何况我已经挑明了告诉你。”月下轻轻地笑，“我的期许从不是这样，我也从未想过我会喜欢上什么人。我听过一句话，大概意思是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把自己的地位放的很低，卑微到尘土中去。我不想再卑微下去患得患失，所以我放弃。”
    “你就。。这样放弃？”圣祁沙哑了嗓子，突然觉得心口一阵疼痛剧烈，他不由变化了脸色，“也许。。”
    “听过这样一句话吗？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少人想要做到却最终放弃，越是耀眼的人越是如此。我的这句期许已经很遥远了。”
    “这个人。。或许已经出现了。”圣祁有些无力地张开口说着，眼睛盯着月下，“你真的不相信它会成真吗？”
    “或许把。”月下微笑，“但是我不敢保证。历史上只有女子为了“情”放弃一切，男子却寥寥无几，你们的心都太大，装的东西太多，要的东西也太多，舍弃是必然的。女人们期许的小小幸福会被嗤之以鼻的。”
    “那么你呢？你会不会。。为了某个人放弃一切？”圣祁眉心微蹙，缓缓开口。
    “我害怕背叛，除非我完全放心，否则我不会这么轻易做出傻事。如果有人可以为了我放弃他的一切，或许我也能同样做到，双方是对等的，可是如果这个人心里装了太多，那么他不值得。”
    “对等？”
    “对等——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有一人，别无他人。”月下微笑，“祁，就比如你，你我就要不起。容貌盖世，气质绝伦，武功无双，爱上了或许就会卑微到一个境界。我若是真的需要一个人，我只希望他永远不会欺骗和背叛，永远站在我身边，在我需要时轻声告诉我“我在”，我只需要他不离不弃，我只希望他温和且坚定。”
    圣祁慢慢闭上了眼睛，不知为何嘴角有疼惜忧伤的痕迹：“这样的男人，或许是有的，但是。。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