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七)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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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订婚的事既已定了下来,容甫贤心中也总算了了一件事,便嘱咐方修文到书房商谈一些事宜。
    而几位太太那边即刻得了消息,也开始忙碌了起来,拉着琬音和静艺开始研究起宴客名单来。琬音因了心中烦乱,也不愿掺和进去,便推托有些倦了,让静艺帮着处理,就上楼去了。
    沐浴好,换了一身衣服,琬音着实是心烦意乱。看了看时间,不过是晚八点的光景,并不是很晚。透过窗望了望窗外,一轮新月悬空,周遭却是星辰黯淡。
    琬音顺手扯下衣架上一件玄色针织外衣,准备披在身上,却看到了挂在衣架另一侧的男式外衣,这才想起方才匆匆将这衣服塞在管家手中,怕是管家不知何时差人放进屋来的。
    琬音伸手触上那外衣的袖子,注意到了袖口处用金丝细细缝着的日文。“やなぎさわいちろう”,应该是他的名字吧。就这么想着,琬音将脸轻轻贴在那金色的名字上,仿佛那样便离他近一些,更近一些了……
    方修文从容甫贤的书房出来的时候,已是快十点了。容府的前厅依旧是喧闹非凡,怕是几位太太还携着静艺在讨论订婚宴的事宜吧。
    修文深深叹一口气,不知不觉就踱步到了后院。只是,他没有料到,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自从德国归来,琬音穿的始终是各色旗袍,总有一种别致的风情令人心动。然而,此时的琬音却解下了旗袍,换上了一身洋装。藕粉色的连衣长裙随风摆动,蕾丝花边在裙袂下轻舞飞扬,配上一件玄色宽袖上衣,在夜色中竟是另一种不曾有过的芳华刹那。
    方修文就这样杵在那里,被那样的光华吸引,再也挪不开步伐。
    那样安静的境地,只有方修文沉重的呼吸在月华下起伏。
    容琬音回头,看到了呆立着的方修文,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来,只一味沉默地看着他。
    那样的对望,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般久远,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甚至已经记不得了。
    “对于订婚,你似乎不开心。”
    还是方修文开口,打破了这表面的平静。
    “没有。”琬音淡淡吐出两个字后,转过身去,仰起脸对着天上那一轮新月,喃喃道,“只是没有准备好罢了。”那样的理由,似乎只是想说服她自己而已。
    琬音这样说了,方修文终于不好再说什么了。
    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缘故,自从琬音归国后,就似乎与以前大不一样了。不再有昔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般亲密的感觉了,有的只是一种莫名的疏离,她与他虽是咫尺,却已相隔天涯。
    看着琬音的背影,方修文这样安慰自己,或许,真的是五年的光阴改变了一些东西吧。然而,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自己的未婚妻了,将来还会是自己的妻子。他愿意用日后五十年的时光来弥补他们之间这五年的空白。
    “对了,有一件事。”
    就在方修文还在想着他与琬音的未来的时候,琬音突然开口。
    “今天我在柳泽一郎家……”提到这个名字时,容琬音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后又不动声色地继续说下去,“我探听到了一些消息。”
    “是什么?”一听到这件事,方修文顿时抛开脑海中其他事,变得严肃起来。
    “柳泽一郎的父亲是因为反战被好战派的人暗杀的。”
    方修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地又问了一句:“是真的?”
    “是。”容琬音慎重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分析也一并地说了出来,“日本人这么做无非是杀鸡儆猴,让柳泽一郎知道反战的下场会和他父亲一样,警告他莫要叛变。”
    “不错。”方修文亦点头道,“另外对外宣称他父亲柳泽淳一只是摇摆在战与非战之间,而并非真正反战,则能让反战派人士对柳泽一家心存芥蒂。”
    “倒是一石二鸟的计谋。”琬音嘲讽地叹了一句。
    “那么柳泽一郎的想法是什么?”
    “他……”
    听到方修文的问题,琬音脑海中最先浮现的竟是初遇时的场景,顿时教她砰然心跳。好在掩映在夜色中,并不能看出她的异样。
    “他并不支持战争,毕竟他母亲是中国人,他身上还留着一半中国人的血。只是……”灵光一现,琬音突然想到一个严峻的问题,“或许日军会拿他母亲与妹妹的性命威胁他……他是这样看重他的母亲与妹妹……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想到温柔的柳泽夫人和可爱的柳泽杏子,琬音就觉得心口满满的全是温馨。然而,一想到或许日本人会拿她们威胁柳泽一郎,心中顿生寒意几分。
    “你的想法是对的……”方修文赞许地看着容琬音,“我们的确要有这样的思想准备。看来,我要把这个情况汇报上去,让组织提早做好准备。”
    “嗯。”
    “那我先走了,余下的工作还是要靠你完成了!”
    说罢,方修文就急匆匆地走了。
    望着方修文离开的背影,容琬音突然觉得很悲哀。如今的她和他竟然只有在谈论公事的时候才能如此自在,如若抛开公事,他们便只能相对无言,甚为尴尬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同他走完一生,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如此的讽刺。
    一夜辗转未眠。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白纱窗时,容琬音便决定起身梳洗。
    坐在妆镜前,容琬音也暗暗惊了一跳。不过是一夜未眠,居然憔悴至斯,仿佛一夜之间已老了几岁。如此一来,素来不爱涂脂抹粉的琬音也不得不扑上厚重的脂粉,来掩盖眉眼间的憔悴之色。
    待得琬音梳洗得差不多了,天已大亮,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了。
    “笃笃笃——”
    轻柔的敲门声响起,倒不似平日里敲门叫起的女佣那般大力。
    “是谁?”琬音一边心不在焉地梳理着发丝,一边问道。
    “是我,静艺。”门外是方静艺清丽的声音,“昨儿个三太太说了,让我陪你去‘琉璃轩’挑些首饰,订婚宴上可以用。”
    听得“订婚宴”三个字,琬音心生烦躁,然而口中还是一贯温和的语气:“知道了,你等我下。我马上就来。”
    “嗯。那我先下楼去了。”
    脚步声愈行愈远,容琬音终于忍不住将手中的木梳往桌上狠狠一掼。
    虽然不过是早晨九点不到的光景,街道两边却早已熙熙攘攘热闹起来。
    为了呼吸一下早晨的新鲜空气,容琬音执意不坐车,而是挽了方静艺的手慢慢地一路散步过去。
    许久没有来上海,方静艺兴致甚高,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觉得煞是新鲜。
    跟在方静艺身后,看着她如此高兴,一直心事重重的容琬音也不由地露出了几分笑容来。只觉得静艺虽然外表看起来已经成熟了不少,骨子里却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
    “琬音,我去那边看看。”静艺指着远处一家店铺对琬音说。
    “你去吧,我在这边等你。”琬音善解人意地点点头,任由静艺闲逛去。
    独自在街边等着静艺,琬音有些无聊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揣测着他们为何行事匆匆。
    恍恍惚惚间,只觉得对街有一个身影晃过,仿佛是那朝思暮想的谁。容琬音直了直身子,向前探去,却再也寻不到那个身影了。
    许是自己看花眼了吧。琬音暗暗嘲笑自己,自己居然也会如此这般疯狂,如同中了魔障。
    懵懵懂懂地往前走了两步,容琬音才恍然发现自己几乎就要站到大街中央了,忙不迭地转身。
    不过刚转过身去,便有一辆轿车从转角处冲出,直直地向着容琬音开来。
    容琬音一个恍惚,想起了那天,一辆黄包车向着自己撞来,然后资料掉落了一地,再然后,就见到了他,那个“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的他……
    容琬音就这样木然地杵在那儿,仿佛失了魂一般不得动弹,周遭已经响起了杂乱的喊叫声,唤着“小姐,小心!”“小姐,快躲开!”
    待得嘈杂的声音冲破鼓膜,惊醒梦中人时,再避开已是不能。眼见着那车就要撞上容琬音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人影,一把将那呆立着的女子搂入怀中,在地上旋了几周,生生躲开了那轿车。
    那司机显然也是吓着了,忙停了车下来探望,见没有伤着人,道一声“抱歉”便匆匆驾车离开了。
    “怎么总是这么不当心?”
    那样充满磁性的声音,一时间带上了几分焦急的沙哑。
    靠在那样宽阔的胸膛里,琬音抬头,满目迷离。
    “柳泽……”看着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只倒映着自己的身影,琬音小声念出了声,“谢谢。”
    轻柔地扶起容琬音,柳泽一郎又柔和地替她拭去发丝上沾染的灰尘。
    “每次都这么不当心,”柳泽一郎温柔地说,“不是每次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不是每次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听到这句话,琬音蓦然抬头,深深地看向柳泽一郎的眼睛,静默不语,喜悦却已漫出眼角,再难掩饰。
    容琬音就这样定定地望着他,缓缓地露出了那样的巧笑倩兮,倾国倾城。霎时间,天地颜色都被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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