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实在谦逊。阿玛曾多次说先生是咱大清朝里难得的人才。若非喜欢闲适恬淡的生活，如今儿早就叫万岁爷下旨去做太子太傅，哪里轮得到学生听候您的教诲呢？”
    巴图先生骨瘦嶙峋的手指捋一捋他雪白山羊胡，哈哈大笑。坐到太师椅上，接过我敬上的茶碗，悠闲的揭起茶盖撇着茶叶，一边说道：“都道马齐家的小格格是个无糖不欢的富家小姐，如今看来倒是旁人叫那糖稀糊住了眼睛粘住了耳朵。想我巴图耳顺之年得你这样的女学生，倒也真值了！”我嘿嘿一笑安分的立在一边说：“原来姬兰的那点子爱好都传到先生耳中啦。您要是也爱吃糖，等休息我去巷口买两只孝敬您。那滋味……”老头闭着眼啜一口茶汤，而后瞥着眼睛看我一眼，睛光凌厉。我双手接过茶碗，绕过椅子放在桌上。巴图先生穿着一裹圆的灰青色长衫，坐如端钟，比阿玛还有威严。
    “那福老头用糖人哄小孩的嗜好还没有停啊。老夫可不吃那玩意，当年一口好牙差点叫他的糖给黏坏了……”这话里话外，不知道看官你们听出没点名堂，反正我是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知道……
    老头意识到自己话说多了，赶紧住嘴，然后咳咳两声，然后站起来喊了一声：“松儿，进来。”只见一个穿着月白褂子的小侍从自门外低着头走进来，模样瞧着与我相差不大。手里捧着一个蓝皮儿包裹。
    “这是我的徒弟名叫郁松按理你得称他师兄。”叫郁松的男孩把包裹献给先生。我赶紧欠一欠身道一声：“郁松师兄。”
    “格格不必多礼，往后喊我郁松就成。”声音好听的紧，清脆里带着稳重。哪里像王二狗，城外边水塘里的鸭子都比他声音好听，今年已经是王二狗走的第五年，不知道他过的怎么样。
    先生打开包袱皮儿，里面是几本书。他递给我一本薄薄得册子，而后说：“今儿先将这册子背会。格格家这茶味道真不错，不知还有没有？”
    我走到门口叫了一声，水伊伊快步从书房边儿的耳房跑过来，我嘱咐她再泡一壶六安瓜片来，先生爱喝，再上一碟子芸豆糕。水伊伊说是，眼睛却直往我边儿瞅，我顺着看去是站的直挺挺的郁松。他看见我扭头，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水伊伊轻轻笑出了声。
    “一会儿从耳房搬把凳子给这位公子，再倒碗茶。”嘱咐完，水伊伊一颠一颠的跑了。我瞅了一眼郁松，他依然站的像松一般。
    先生一站在阿玛的书架上翻翻挑挑的找书，见我进来就指着桌子说：“今儿不背完那本册子，不准吃饭。”来真的……
    书名叫：训蒙文。
    一行满文一行汉文，内容不多共八章，道理也浅显。有些像《三字经》不过若是要巴图先生给我讲女学四书，想必他也不干。所幸收了心思一字一句的背起来。
    等到中午来人叫吃饭的时候，已经背了大半。先生也放下手里的书，扭扭胳膊扭扭腰的往外走。碟子里的芸豆糕一块不剩……
    中饭是在偏厅吃的，只有我们师徒三人。我，先生和郁松。
    “你阿玛也是个脑筋死倔的家伙。来了客人都不晓得将饭菜花样换一换。他啊多少年都一样……”先生夹起一筷子土豆丝气吁吁的塞进嘴里。相比他这反客为主的态度，郁松倒是很拘谨，闷着头一个劲儿的往嘴里填米饭。这样好的人儿怎么拜了他为师？
    你问我？我是父命难为……
    “先生，方才那本书上曰：若饮食不如人勿生戚。”说完赶紧低下头学郁松……只觉得头上一凉，一道闪电划过。
    “李毓秀那老头，写的什么玩意儿……”李毓秀是那本册子的作者……
    “姬兰你不知，你正是青春年少时，该是长身体的年纪。每日鸡鸭鱼肉虽说不必样样俱全，一两样也是要有的。为师是为了你好！”郁松突然猛咳，我连忙递过一杯茶，而后笑着说：“还是先生想的周到。我完了便同阿玛讲，将这菜色改进。”
    先生笑着把最后一片木须肉放进嘴里，一边笑着说：“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你们先吃着，为师我去小睡片刻。等到午后，姬兰你要继续背诵，如果背不会晚上不能吃饭！郁松一会儿再将那套剑法温习一遍，如果武的不好也不准吃饭！”而后就慢悠悠的踱步出去消失在门外。阿玛专门收拾了两间厢房供先生与郁松的日常起居。
    此刻房间里就剩下我和郁松大眼对小眼……，
    “先生就是这性子，刀子嘴豆腐心。格格你不要介意……”
    “恩。我会努力像你学习……否则我怕是不能活到先生那般年纪。”
    一本《训蒙文》我学了半月。郁松说这是快的，当初他一本《孙武兵法》生生读了两年，而后又断断续续学习过。以致能背出大半的内容。
    问之：“高岭勿向。”
    对曰：“背丘勿逆。”
    问之：“知吾卒之可以击，而不知敌之不可击，胜之半也。”
    对曰：“知敌之可击，而不知吾卒之不可以击，胜之半也。”
    我看着眼睛亮晶晶的郁松，嘿嘿一笑。他张着嘴巴半天不动，然后结结巴巴的说：“你，你，你怎么会背？”我舔一口糖人，楞了他一眼说：“你的糖人快化了。”此时，隔壁厢房了先生由羽降商再挑到角的呼噜声正打的无比欢畅。
    郁松赶紧舔一舔衣袂翻飞的吕洞宾又追着问：“姬兰你怎么知道孙武兵法？”
    满屋子都是我嚼糖“格里格拉”的声音，把最后一块咽进肚子，扔一句：“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而后跳下椅子跑到厢房里，乖顺的叫一声：“先生，晚饭时间到了。”
    这时候呼噜震天的巴图先生会睁开眼翻下床榻用最快速度跑到饭厅，然后大呼：“今儿怎么又吃炒鸡蛋？我要吃烧鸡李家的烧鸡！”这只先生是黄鼠狼变的吧。
    “你都一股子鸡腥味还要吃鸡？”能说这话的只有一个人，便是福叔。
    “……我……”先生筷子捅着鲜嫩软滑的鸡蛋，不吭声。
    福叔同先生不一样，是阿玛当年恭恭敬敬迎进府里的座上客。我问过额娘为什么阿玛对福叔那么客气，额娘说这是当年玛法留下的话，至于详细就是上辈子人的事情了。我又问阿玛，为什么福叔怎么对凶恶的先生厉害，那老头都不敢反抗？阿玛说，你玛法当年没有告诉我啊。
    然后我又问我叔父李荣保（满语伯父叫做：ecike/eshen，这里音译不太合适。忽略~李荣保就是乾隆皇帝孝贤纯皇后的爸爸，咱们的皇后这会还没出生……，他也姬兰的四叔），他笑呵呵的看着我说：当年叔父还小，你玛法没有告诉我啊。所以，我就跑到阿玛的坟前磕了三个头求他给我托梦。当晚做梦玛法确实来了，但是英武逼人的老人家只说姬兰你要好好学习不仅学文还要会骑马善射才是咱满清的好女子！第二天，先生顶着黑眼圈在书房就恶狠狠的问我，你跟你家米斯翰老爷子说什么啦！梦里我一个劲儿的被他老人家吓唬。这件事至此为止。
    总之，先生见到福叔就像见到猫的鸡，听话极了。他也开始正儿八百的教我些学文武艺，因为我说如果你不好好教我，我就去告诉福叔你说当年他的糖差点害你掉了牙。他捂住我的嘴，哈哈一笑说：“小女子，不可胡言。不可乱语。孔夫子云，非礼勿言！”而后又从他的蓝包袱皮儿掏出本剑谱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