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古城公路奔驰了一阵，拐了几个弯后停在一处街口。
    宋凡付清车费取了行李熟门熟路转进旁边街道。
    杨旭跟在他身后，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一双眼不住的东张西望：“我们现在去哪儿？”
    宋凡不答话，往前走了一段然后停下。
    面前立着一方木廊灰瓦古色古香的小门面，门口插着根长木杆，上头挑着一只宫灯一面方形红旗，红旗上用黄色绣线绣着三个大字“中和居”。
    “这是旅馆吗？”杨旭好奇的探头进去张望。
    宋凡定定站在门口，有一瞬间的恍惚，许多年前自己也问过段延“这是旅馆吗”，口气很是不满鄙夷，和杨旭的好奇兴奋截然不同。
    那时自己还年轻，过的是意气风发挥金如土的生活，住着别墅开着奔驰，在大学校园里出尽风头，寒暑假出门旅游一玩儿就玩儿到国外，星级宾馆一呆就是大半月，多个零的高昂住宿费看了眼皮都不会跳一跳。如此一对比，段延带他来的这个住所是相当残破简陋的。
    “哇，这里很棒嘿~”杨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去，抬头把四周扫了一遍立刻摸出相机，“天井，走马转角楼，照壁……啧啧，太有感觉了……”他边念叨边往里走，名贵拖箱很随性的扔在一边。
    宋凡提了箱子跟进去，脚步很慢，他似乎又看到段延端着杯冰激凌坐在天井的大理石凳上，微笑着把小勺递给他，眯着眼问他要不要，又看到小水池边上段延一脸孩童纯真的表情认真盯着里头游动的红鲤，像随时准备伸手进去抚摸鱼背……照壁后堂屋前木楼上，随处都有段延的影子，却随处都没有段延。
    “两位需要住店吗？”站前台接待的是个年轻女孩儿，一身白族服饰，笑起来很甜，像朵高山上素雅安静的兰。
    小女孩儿操一口浸染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杨旭听完“恩？”了一声不明所以。
    “是，给我们开个豪标。”宋凡快走几步解了围，边又向段延摊了只手，“身份证。”
    “身份证身份证……”杨旭忙放下包伸手往里头摸，摸了半天一抬头，满脸疑惑，“不在？”然后偏着头想了一想立马低头四下寻找，接着又一抬头，惊慌道：“我的行李箱呢？”
    宋凡看着他迷糊着急的模样，心里沉重的阴霾单薄了些许。
    “外头。”宋凡朝天井扬了扬下巴。
    “哎呀，真是……”段延扔下大开的包三两步跨了出去。
    宋凡把自己的身份证递过去，四下看了看。
    许多年过去这间堂屋的布置依旧没变，黄杨木雕的桌椅，绣福的方型中国结，暗红宫灯……正午的太阳透过楼空木窗投射进来，照得整个大堂格外的光亮温馨。
    段延很喜欢这间堂屋，他曾端着相机照遍这里大大小小的角落，宋凡一直不解，在他看来这里所有房间都是大同小异的，有几间可能比堂屋还要气派。
    现在，当他再次环顾这里时，心里突然有种似明白又似模糊的感觉，仿佛摸清了段延的心思却又摸不透。
    这间屋子里究竟有什么东西如此吸引着段延？宋凡沉思起来。
    “给，我的身份证。”突然有人说。
    宋凡回神，低头就见段延那只蓝格拖箱此刻已经大大方方敞开来，里头风卷残云的凌乱，而杨旭正蹲在箱子前，一手把身份证递过来一手拽着衣袖擦汗，鬓角的碎发贴在脸上，发尖蜿蜒下两条小水渠。
    宋凡抬手接了东西，又从衣兜里掏出那包心相印抛过去：“擦擦吧。”
    杨旭嬉笑两声道了谢，抽出一张擦了擦脸低头整理箱子。
    宋凡把身份证递给小女孩儿，不经意的瞟了眼上头一串数字。
    他知道杨旭年纪不大，知道他还在上大学，却没想身份证照片上一脸灿烂微笑的男孩儿才十九。
    登记完交了押金拿了钥匙宋凡把证件还了回去：“你挺小的。”他忍不住说。
    “不小啦……”杨旭接过来随手放衣兜里，低头把好容易塞满的箱盖合上，却发现拉不上拉链，于是皱起眉懊恼的又把几件衣服拽出来，“我这年龄放古代都该成家立业考功名做大官了，你想，人玄烨可是八岁登基，十四岁擒鳌拜，二十八岁平三藩，三十岁收复台湾……”
    宋凡一看他这阵仗知道一时走不了了，索性坐下来边听他背康熙纪年表边看他和箱子里一堆东西较劲，心想自己十九岁时还没有杨旭一半的耐性。
    宋凡十九岁时正值少年浮躁，有自己的想法也有好的创意，对诸事喜欢尝试热情却不能持续，他做学生会长只负责提方案不负责执行，手下一帮人喋喋叫苦，直到段延进了学生会众人才得解脱。
    宋凡不知道究竟是他缠上了段延还是段延粘上了他，只知道他和段延总在一起。段延在学生会处理事情他就乖乖陪着，段延忙着筹划活动他就蹲在一边看着，久而久之他开始亲力亲为参与学生会大小事务，开始对某些事持之以恒，开始推掉许多夜生活。
    段延让他安定下来，沉静下来，平和下来，就像一弯清泉一片绿洲一缕佛烟，化解了他的暴戾浮华聒噪，让他变得沉稳内敛。段延就是这么不同，浅浅一个赞许的微笑就能让他高兴不已。
    宋凡想得投入，肩上突然被人轻轻拍了拍：“好了，走吧。”
    抬头，杨旭正拉着行李箱看他，脸颊通红，眼里是完成一件事情后的开心和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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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房间就凉快许多，宋凡在靠门的床上坐下，打开箱子拿出拖鞋换上。杨旭一放下包就又开始好奇的张望打量起来。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四处散发着花朵和阳光的味道，书桌衣柜门窗地板都是木质的，由窗望出去能看见冒芽的树枝和些许房檐瓦砾。
    这间房是宋凡特意挑的，采光和风景不算最好，但却留了许多回忆在这里。
    那年他压着脾气跟段延上来，进了房间一看就更加不快。他来大理原本是想住段延家试探段延父母口风的，计划泡汤就算了，还被安排住这种旅馆，他不明白段延到底怎么想的，只固执的认定自己在他心里原来并不重要。
    宋凡就这么倔强的生着闷气，段延和他说话他板着脸敷衍，段延邀他出去逛逛他推脱说累，他就是想把自己的怒气不动声色爆发出来。
    可惜段延何等聪慧敏锐的一个人，脑子一转就知道他生气的理由，知道了却不劝也不解释，只垂着眼揽了他的腰靠在他胸口，乖乖巧巧安安静静。
    宋凡想推开他，想骂他，想不理他，最后却仍是狠不下心，只能叹口气轻轻搂了他。段延仰头，嘴角一个纯真的笑，慢慢支起身吻上宋凡的唇，缠住他的舌，修长干净的手探进他的衣内……
    那晚段延没有回去，他在房间的单人床上咬着宋凡的肩浅浅呻吟，身子软得仿佛随时都会飘散的云。
    后来几天段延也没走，他们就像一对恩爱的小夫妻，白天段延带他到各处景点游玩，晚上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聊天打闹然后相拥而眠。短短一周却让宋凡觉得从前二十年都虚度了。
    “宋凡，宋凡……”杨旭伸手推了推，“我刚说的你觉得怎么样？”
    宋凡木然的抬眼，眼前的人突然重叠上段延的影子。
    “你原来没在听我说啊……”杨旭有些不满的扁了扁嘴。
    “啊……”宋凡忙低下头压了压额角，“不好意思，刚走神了，你跟我说了什么？”
    “我说我一会儿想出去一趟，到处逛逛顺便买张地图，你要是觉得累就先休息，我回来顺便帮你带吃的，或者你要还有精力就跟我一起出去，晚上找家不错的餐馆大吃一顿，我出钱。你觉得这两种方案怎么样？”
    “你去玩儿吧，晚上回来了再一起出去吃。”宋凡闭了闭眼，突然觉得异常疲惫。
    “成，那你好好睡一觉，路上我就见你无精打采的，今天恢复一下明天才有力气玩儿嘛。”杨旭边说边回到床边把整理好的箱子打开翻了几件衣服扔床上，“这里真热，能有二十几度了吧，还好我准备了春天的衣服，要不然非得捂出一身痱子……”
    宋凡听着听着突觉不对劲，等反应过来杨旭已经很自然的站起来三两下脱光了衣裤。宋凡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男孩儿精瘦的身子和笔直修长的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旭拎着件格子衬衫转过身来问宋凡：“穿这件可以吗？晚上会不会冷？”然后又拖过一件套头毛衣，“或者外面再加这个？”
    宋凡忙别过头：“加上毛衣吧，这里早晚温差大。”
    杨旭“恩”了一声窸窸窣窣又是一阵忙活，嘴里还不忘嘀咕几句“早知道不带厚毛衣来”云云。
    杨旭身材很好，简单的衬衫毛衣牛仔裤也是活脱脱模特儿的架势，男孩子的青春活力毫无遮拦写在脸上，看的人惊羡。
    “我走了，你好好儿睡。”杨旭把包甩到身后，扬了扬握着相机的手，关上门走了。
    宋凡看着旁边床上横七竖八的马甲大衣厚牛仔忍不住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