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舞筱景事【上】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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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眼前一阵发黑。
“何公子!何公子!”
全然不顾译芷焦急的呼喊,我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跌跌撞撞往外冲。
不记得如何下起了大雨,如何在泥泞中狂奔然后跌倒,总之最后译芷将语兰安顿好,匆匆追上来,施展法术,我清醒过来已经到了郊区的柳府。
满眼尽是染了血水的瓦砾,那些刺眼的猩红被雨水冲刷,顺着错落的断墙蜿蜒地从脚边流过。柳府的风华早已不再,只余下无数的断壁残垣,和着风雨,一遍又一遍回旋着苍茫的哀歌。
忽然发现我自作多情了这么久,竟然连他家的样子都不曾见过。
今天我算是见着了,原来柳府是这样的。这么大,这么美。好看的花园,雅致的亭台,秀美的假山,以及四处散落的残破砖瓦。
碎掉的琉璃华美得耀眼。
蝉儿跪在一堆尖锐的瓦砾之间,膝盖流血,神情呆滞。即使大雨倾盆,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脸上凄楚的的泪痕。湿透的发丝一缕缕贴在额头,遮去双眼。
我抓住他的肩膀,狠狠摇晃:“柳玉筱呢?柳玉筱那混蛋在哪里?!”
他的嘴唇在颤抖,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依稀读出唇形,两个字,少爷。
我哀号一声,当场就昏死过去。
我喜欢淋雨。
淋浴很有存在感,是那种与天地沟通的感觉,美妙而坦诚。
但是身体一向很好的我那天发烧了。
我开始思考我跟他奇奇怪怪的关系,才发现我们的距离竟然这样遥远。
从来没有认真接触过他的世界,就像一颗不小心的擦边球,迷迷糊糊地从他旁边经过,他曾经对着我大声的呼唤,我却听而不闻。
从第一次在客栈里遇见,到不小心被他吃掉,再到紫黯山上浪漫星空下的那有头无尾的一夜,再到柳府门口无情的拒绝,他都没有给我任何理由。
我们相处的日子太短太短,短到我都没有回忆,更没有充足的条件来证明自己是爱他的。
这段感情来的太突然,甚至可以说是莫名其妙。但它那样强烈,仿佛是我与生俱来就携带的,永远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凤凰城的凶杀案暂时告一段落,据说林究抓住了主犯何泓景,连带审问出了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的破事儿。朝廷这三年来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暗涌,此次更是处理了大批重要官员,新君势力逐渐稳固,百姓复又安居。还有一事,便是皇后娘娘怀了龙种,皇上因此大赦天下,关于监狱里的那个不知是哪个的“何泓景”,便再也没了说法。
原来都被皇上摆了一道,南国是有福了。可惜这些我都不关心,整天窝在凤凰城柳记总部所在的大宅子里,无所事事。浇浇花,看看书,喝喝酒,浑浑噩噩过日子。
语兰现在恨我入骨,可惜事情来的太陡,大家都手足无措。柳家还要人打理,爆炸一事还要人去查,便暂时没有来找我麻烦。译芷召集各个分埠的人开了一次大会,一致通过决议,要求我代替柳玉筱的位置管理柳记大大小小的铺子。
若是在以前,有名声又有银子赚,我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了。现在竟然可以毅然决然地拒绝,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发丧那一天我没有去。我害怕灵堂上那些轻软的白色布料,它们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他死了。
他死了。他死了。那个有着猫一样漂亮空灵的眼睛的男子,那个优雅从容又不时有些轻佻的男子,那个曾经带我飞过万仞绝壁用杯酒缠绕恋情的男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了。
我去找蝉儿,掐着他脖子我问他:“你确定当时柳玉筱是在府内的?那你为什么没死?!”
他被我的吓住,大概也没想通我长得水灵水秀的,怎么会如此粗鲁如此凶神恶煞。
我见他表情足够惊恐,松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从上往下看着他:“说吧,你那天干什么去了?”
他摸着脖子,红着脸喘着气,肩膀缩紧,嗫嚅道:“。。。。。。当,当时少爷说想吃飘香楼的桂花糕,让我去买。。。。。。”
我冷笑道:“半夜三更的你上哪儿去买桂花糕?撒谎也不打草稿。”
大眼蓄满了水,他惶惶不安而又急切地看着我:“不是的。。。。。。我,我那时候也这么觉得,就劝少爷说明天再去,可他不依。我只好出门,结果走到半路就。。。。。。就听到。。。。。。”
“行了。”我挥挥手让他住口。
柳玉筱,你这样谨慎细致的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轻而易举让人给害了?这件事情,我绝不会让它草草了结!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事情太多,大家来去匆匆僵硬麻木,我一个吃白饭的被扔在房间里,无人搭理,我也懒得搭理谁。最开始译芷还来劝我说好歹我算是柳家的准媳妇儿,现在正该主持大局,少主在天之灵也好放心。我继续断然拒绝。
我说:“我们都还没有成亲,哪来的持家一说,除非你把柳玉筱从地低下叫起来,跟我正儿八经办个席成个亲否则我死也不管他那些破产业。”
译芷叹口气,走掉。
其实这只是一个借口罢了。我不在意那些形式的东西,若真的说起来,我们连交杯酒都喝过了,心里早已将他当作另一半。我想,若是能叫起来,哪怕只能见他一眼,即便是死我也甘心。
柳府开始重建。
我根本就没有勇气回去看一眼,连想都不敢想。听译芷说,所有人都被炸成碎片,无一个完整器官。
无数次梦见一团一团模糊的血肉从建筑的残骸中清理出来,血肉中间是颜色依旧淡然的衣角,一个紫衣翩翩的绝世美人,踮脚迎风站在站在紫黯山高高的山顶上,如同站在世界的尽头,宇宙的末端。
他轻轻招手,在秋色点染过的黄昏,我们重新邂逅。
一对黄色晶亮的眸子,时而如水一般透彻,时而又如雾一般的朦胧。飘零的花朵将他环绕,梦里面他那样从容。然而左眼的黄色突然转为冰蓝,眉目间带上了冷冽凄绝。他说:“景,你为什么不说话?”我无法开口。他将手放在肚子上,淡然地摇头:“你不说话我就跳下去了,我们的孩子,他不要你这个爹爹。”言毕,最后看了我一眼,竟真的飞身而下。
我悚然睁眼,冷汗涔涔。
人醒愁未醒,野鸟飞来,又是一般闲暇午后。
蝉儿代替原本是我的位置管理柳家。
说是管理,其实也不过挂名,最多出席一下重要的集会,或是在译芷的监督下象征性地过目账簿。
他的身份说来怎么都有些牵强,但是别无选择。根据祖先的规矩,若子嗣没有其他血亲,柳家的事业必须要主母继承,我既然不干,蝉儿本来是柳玉筱的贴身小侍,但柳玉筱与他行为亲密,大庭广众下打情骂俏也是常事,现在他大致是被算作小妾了。
但是舆论影响,蝉儿被说成了扫把星。柳家大大小小,尤其是女人,不说痛恨他,至少绝对不支持,连起码的生活起居也不服侍,哪里像个当家的样子。
平时厨房是不让外人进的,柳家仆多如牛毛,一顿饭吃下来,洗碗都要半天。晚膳之后又要为主人们准备夜宵,入夜了才消停。我由于睡不着觉,时常整夜在宅子里游荡。多次看见蝉儿三更半夜自己进厨房弄吃的,声音响了还要遭到群体口舌攻击。他什么也不说,默默地行礼,然后尽快端走。
我虽然不喜欢他,可是也不允许自己过分恨他,所以我从不开腔阻止。也许现在就流行他这种小鸟依人型的。如果他是无辜的,那么就是柳玉筱故意将他支开。他知道会有危险,为了让他受连累,才提出这样一个无理的要求。
呵呵,桂花糕。原来你喜欢吃这个。
我无奈地再次发现,自己完完全全没有了解过他。一丝一毫都没有。
也许,蝉儿才是他喜欢的人。
所以在蝉儿不是凶手或者共犯的前提下,我不会把他怎样。我让译芷将把他留在宅里,一是为了监视,二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三,给个不充足的理由,我想帮柳玉筱保护他。
替他看好他的人,算是一点微薄的补偿。我多希望,他可以亲自来接受。我多希望,有一个机会,可以追回我走掉的幸福。
可是对柳玉筱来说,我算什么呢?
看着这个清秀懦弱的孩子在各方夹击中间摸爬滚打,迅速地蜕变成长起来,我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总觉得他虽然在武功和相貌上远不及我,但好像只要在其他任何方面超越我,我就会被人抛弃似的。
算了,这个人不重要。现在最可恨的是他娘的我何大少爷竟然得了相思病!那种只有娘门儿才得的整天扭扭捏捏期期艾艾寻寻觅觅的怪病!
我放弃了常人的生活,让自己沉浸无限的臆想中。我住的房间是柳玉筱以前用过的,房间内布置得相当飘渺,除了涂得惨白的窗棱,无一处不是紫色。地毯、桌椅、床帐、被褥、连瓷瓶里的花都一定要用紫色。那些涂料和材质都是见所未见的,在没有月光的夜晚还会发出幽幽的微光,轻柔温暖,如同那个人轻轻的软语。
房内四处挂满了紫色的轻纱帘帐,若云若雾恍如仙境。喜欢在层层帷幔只见穿梭,让它们拂过我的脸,就像他的细腻的手一般。我想象着有他生活的世界,每天早上都对着他喝过的杯子自言自语。
我对他的思念早已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可是人去楼空,春过花凋,只有墙角数支野草,在狂风过后倔强地存活下来。
我时常将自己易容成他的模样,一点一点在自己脸上细细描摹,穿他最爱穿的衣裳,梳他一贯的发型,戴他常戴的耳钉,将自己当作他,对着镜子发一上午的呆,或是说说话,再学着他的语气回答。我总是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骂起来。
“柳玉筱你混蛋!”
“景儿你不是最喜欢我这个混蛋吗?”
“你为什么要走?说也不说一声就走,你还有没有良心?”
“那你想让我怎么补偿你呢?”
“你回来吧。”
“不行哦。”
“我不管,就要你回来。就要,就要。”
“。。。。。。”
“我想你了。”
“我也是。”
“你骗人。”
“。。。。。。”
“骗子!大骗子!”
我将手中的梳子狠狠砸在铜镜上,铿一声,余音过去,镜中的影像微微晃了晃,又恢复原样。玉梳弹飞,断成两截。我心疼地将梳子的残骸捧起来,压在心口,后悔无比。那是他给我的梳子,它静静躺在命理交错的手心,流光溢彩,眩美依然,只是灵魂不再,如同我破碎的情感。
回到镜前,看着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细流,烟眉,远山,清水。
一如既往的的风华绝代。
我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说:“我爱你。”
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如同深谷中若有若无的跫音。
没有人回答。
只好泪流满面。
柳玉筱,只要你回来,我一定好好珍惜。只要你回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晓月无知,杨花不解风情。纵使愁肠望断,花便是一夜凋零,兰柳又怎得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