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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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院也搭着一个凉棚,几根竹子撑着茅草。下面就是霍大夫给病人看病的地方。霍大夫的医术高超,远近闻名。他把医庐建在天台山下已经十几年,十几年里只带着这个徒弟。他们从哪来,霍大夫叫什么名字,没人知道。他们只知道这师徒两人医术高明,宽厚爱人。十里八方若是有人得了什么顽疾就会到这里来求医,甚至于有人从京城慕名而来。
霍大夫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但须发未见一丝斑白。鬓发几乎垂到肩上,胡子浓密乌黑长到胸前。身着禇色粗布衣,脚上黑色的布鞋沾满了灰尘。霍大夫永远给人沉着的感觉,他的眼睛里极少会起波澜,就如须弥岛上的荀怀谷。他和徒弟都有一张瘦削的脸。跟着师父这么多年,霍无勋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也透着比同龄人更多的稳健。曾经有人怀疑霍无勋就是霍大夫的儿子,但是不仅从情理上很难说通,就是从外貌上也很难找到很多相似的地方。霍无勋身长八尺有余,比霍大夫整整高出一个头。比起霍大夫的眼睛,霍无勋的眼睛更大,眼珠子更黑亮。这样的比较现在已经没人做了,只要他们愿意用自己精湛的医术救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无需追究太多。
霍大夫从霍无勋手中接过茯苓汤:“拿两帖龟苓粉。”霍无勋转身进里间,霍大夫让病人把药汤服下。“师父,龟苓粉。”霍无勋双手将两贴药交给师父。“架子上的人参拿出来晒晒。”“是。”
“霍大夫,我这是什么病呀?严不严重?”病人喝下茯苓汤后有点紧张。“不妨事,只是暑热。”“现在才是三月天哪?”“今年的天气比往年有异。这两贴龟苓粉你拿回去。天大热的时候,用热水冲一碗。冲的时候要搅动,再晾两刻钟,待它结成块可以加点蜂蜜食用。天气反常大热的时候,午时至未时最好不要外出劳作,在通风地休息。”病人仔细地听着,不住地点头。刚交代完这个,一个妇女似浑身无力地过来了。霍无勋出来正好看见,忙跑过去扶她过来坐下。霍大夫边替她把脉边观察她的气色。妇女的额头虚汗直冒,面色苍白。霍无勋站在师父后面侍奉。“月事多久没有了?”“半年。”霍大夫唤徒弟上前:“给她称六钱人参。”接着交代病人:“要三只乌鸡,每次洗二钱人参放到鸡肚中,外加红枣,慢火熬煮,八日一次。”霍无勋已经将人参分成了三份交给妇人,妇人付完钱千恩万谢后才走了。
此时已近午时,来看病的人也都看完各自回去了。霍大夫这才起身,霍无勋在后院收拾东西。师徒两人开始准备午饭。“无勋,过两天得上山采些白术了。”“嗯,师父,龟苓粉快没有了。得找大老陈买龟壳了。”霍大夫查看药架子上的储备,果然都没有多少。“近来天气异常,竟有不少人得了暑热,你无事的时候也吃得龟苓粉。”
霍无勋正生着火,一个人跑了进来。霍大夫认得那是镇上张府的家奴。张家可是这有名的人家。他家出了个光宗耀祖的人物,张家少爷自从中了举人作了官,仕途是一帆风顺。从个小小的芝麻官都当到了吏部侍郎。“霍大夫!您给看看我家老夫人吧!”家奴慌慌张张的样子。“你家老夫人怎么了?”霍大夫让他大致说一下情况,霍无勋料师父可能要出诊,于是没有将菜下锅。
“这不是前几天京城来信,说少爷当了侍郎。老夫人本来从少爷进京后就整天乐呵呵的,这下听到这消息,整个就大笑了几天。谁劝也没用,是没日没夜的笑。不吃也不喝,这会脸都抽筋了。镇上的几个大夫轮番看了,就是没用,只好来麻烦您了。”霍无勋跟着师父行医这么久,这种事情还是头一回听到。霍大夫思忖了一下,笑着对家奴说到:“这个好办,你找人冒写你家少爷的信。就说弄错了,没有当上侍郎,而且还犯事下狱,就等着秋后问斩。”家奴一听,傻眼了。“只管照做,如果不奏效再来找我。”家奴只得半信半疑地回去了。
“师父,为什么给张家老夫人开此药方?”霍无勋不解,而且师父如此自信一定能够治好张家老夫人的病。“你可还记得,《黄帝内经》中有三个字,‘悲胜喜’。无勋,医学博大精深。非是几部医书,几个病人就可深入了解的。把你从书本上嚼来的用到真正的治病救人中,才是真的学到了东西。同时,你还要记得,孟老夫子曾经说过,‘尽信书不如无书’,你自己就是最好的医书。”霍无勋一直都觉得师父的医术深不可测,但是他找不出原因。师父读过不少医书,因为他教自己读了不少医书。到这来求医的病人多是得了不寻常的病,每次遇到这些病人,师父就会将医书翻个遍,然后自己上山采药、配药。更让霍无勋感动的是,师父毫不吝惜地将自己的知识传授给自己。见徒弟出了神,霍大夫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还不如你。”霍无勋笑了笑,师父的那搓大胡子已经捋到了肩后。
霍无勋端出饭菜,师徒准备吃午饭。
通往医庐的小道上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小道两边林子里筑巢的鸟儿惊起。道上尘土飞扬。霍大夫抬起筷子又放了下去,霍无勋知道师父感觉到了来人的急切。“驾!”扬鞭的是个少女,马蹄声越来越近,少女十分用力地**马鞭。霍无勋起身将药箱准备好,霍大夫让他将饭菜收好,自己往药箱中乌药和铁皮石斛各加了几钱。这乌药有“长生不老药”之称,而铁皮石斛则有“救命仙草”的美誉。
下马的少女来不及向大夫问好:“家父病重,望大夫能速与我走一趟。”霍无勋见少女的脸上分明还挂着泪痕。霍大夫想这少女的父亲定是病危了,一刻拖不得。“姑娘家住何处?”“此西去二十里凤栖村戚季达家便是。”霍无勋将药箱递给师父,霍大夫拿过药箱,接过姑娘的马鞭便上马扬鞭向凤栖村去了。姑娘和霍无勋紧随而去。
一路上蜻蜓低飞,空气越来越沉闷。闷雷不时在头顶上滚过,今年的阵雨也来得很早。二十里地,骑马并不用太长的时间。
家丁将霍大夫领进府里,虽是匆匆一过。霍大夫可以看出戚府虽然庭院不小,但是摆设很简单。
还未走近病人的卧室已经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女人低声抽泣声。霍大夫提着药箱快步走进去,病人躺在床上,一位妇女和一位少年守在床头。见大夫到了,两人连忙起身让道。霍大夫观察了一下病人的气色,病人全身虚汗尽冒,面色苍白,嘴里还不时地呻吟着。接着霍大夫给病人把脉,旁边的妇人用手绢捂住嘴不敢哭出声,少年神情悲戚地站在妇人旁边看着病榻上的父亲。霍大夫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房外院子里蜻蜓低飞到处都是,乌云攒聚,闷雷一声又一声。
霍大夫提着药箱走出病人卧室,妇人和少年紧跟着出来到了大厅。大夫将药箱放在八仙桌上,好一会儿才开药:“不用去抓了。”大夫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几味驱寒的药,最后添了两钱乌药。妇人把草药递给管家,让他速去厨房煎过来。大夫坐在椅子上,再不说一句话,里间病人的呻吟声依稀可听见。妇人见大夫不再嘱咐其他,猜到大概是什么情况了,终于又忍不住抽泣了:“这个没良心的……”少年的眼泪也落了下来。霍大夫提着药箱在戚府院子里等霍无勋过来,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呻吟声了,但他还是不愿意病人的呻吟声在自己耳边停止。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似乎就要压倒屋檐了。雷声越来越大,空气几乎不流动了。霍大夫坐在戚府的石凳上窒息一般难受。戚府的下人们慌慌张张地跑上跑下,一切都突然变得惨白起来,霍大夫猛然间被一种绝望包围着。他说不出其中的滋味,道不出其中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