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华灯初上。
    ——这是一座香火鼎盛而又华丽非常的寺庙。
    迷蒙的烟雾把整个庙宇都给笼罩了起来，不禁予人一种身处飘渺仙境的错觉。
    ——与这不同的是，庙中的内室又是是极其幽静的。
    这是一个与外隔绝的昏暗的角落，四周寂静得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身着一袭雪白长袍的男子，无声无息的跪在金身的佛像下，不言，不语。紧闭的双目尾梢微微上挑，妖娆，而不媚俗，清冷出尘得似不曾沾染过任何尘香；同样，他身上浓到极致的肃杀之气，也让人不得不望而却步。
    坐在一旁打坐已久的僧人，终究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叹息道：“尔等之罪，无可恕也。”
    男子听罢，苦笑而不语。
    自己做过什么，他自然知道，只是，现在已经无法回头。
    ……
    那年，他九岁。
    他的父亲是慕容墨，那个以铸造兵器而闻名于江湖以及朝廷的铸剑师。继玄玉箫、玄铁扇之后，他用自己的精血又炼就了一把玄血剑。
    本来，这是可喜的事情。
    本来，这该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却没想到，江湖本就变数丛生——有神器，自然就会让有心之人争夺！那手段，即使有多么不耻。
    慕容家纵有三把神兵利器，若单凭慕容墨一人之力，却还不足以抵挡江湖千万个宵小的窥探之心。
    ——于是，终究得到了灭门之灾。
    慕容山庄被血洗的那一夜，他与仅剩的血亲慕容诗愣愣地躲在山庄后院的地下石室中，惊恐得不敢挪动半步。
    脑海中余下的，只有一片血红。
    ——父亲染了血的脸容，惨烈！
    ——与他们同样被安置在石室之内的三样兵器，冰冷彻骨！
    ——所谓的正义侠士，都是狼心狗肺的伪君子！
    自那时起，自他从石室出来后看见被夷为平地的慕容山庄起，便起誓——今日灭门之恨，此生不报，枉生为人！
    算好了天山老人出游会到的地方，也把慕容诗安置好在了一个远亲的家中。
    ——终于，在他等待的一年后，那位鹤发童颜的人终于出现了在自己的眼前！自见那人的第一眼，便知道他是传说中的那个人，根本无需任何理由。
    因为，天下间，能有如此气势的，也只有这一人。
    ——终究，天山老人还是与站在他身边，同样有着一头华发的美男子把他带回了天山。
    天山终年积雪，却，掩盖不了那个人身上温热的气息。
    那天，他踏入了天山门的大堂。唯有那一个人，从人群中走过来，温和地笑着，轻轻地唤他一声小师弟。
    也唯有那一个人，会在意他的一举一动，不求任何的对他好。
    他说，他叫席靖明。
    ——自此，这个名字便印在了心底。
    在很久很久后的一天，忽然从别人口中听说道，他要开始闭关了。心里忽然便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尽。
    在他居住的阁子里由饷午等到了晚膳过后，终于，看见了那人乘着烛火归来。依旧是不变的玄色纱衣，不变的笑容，不变的语调，丰神俊朗，有如谦谦公子般。没有任何改变，却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了。
    他对他说，别闭关。
    他也不问什么，说，好。随即，又调笑道，不然我的小师弟就太寂寞了……
    不知为何，听着这话心里忽地发紧了起来，隐隐有些心慌了，像是被发现了心中所想的一般。旋身，欲走，却被拽进一个带着暖意的怀抱。感觉到对方贴在自己背上，稳稳的心跳后，心里是真的乱了。
    他叫他放开。
    他说好，然后便放开了有力的臂弯。
    刹那间，寒冷便袭来。隐隐间，就有了些不舍。
    甚至，还暗暗希望他不会就此放手……
    ……
    灭门之仇未报，他终究是会下山的。即使，会失去那个人带给自己的温暖。
    那夜，缠绵间，他问，你会后悔么？
    他回答，不会。
    ——因为你是席靖明，我便不悔。
    ——因为是你，所以我不悔。
    春宵，苦短。
    他没告诉他，缠绵间他忽然闻到的香气，是迷香。
    也没有告诉他，他赠与他的那柄长剑，就是玄血剑。
    ——连家仇，也只是寥寥带过。而那句‘我，明天下山’更没有勇气告诉这个，温和如玉般的男人。
    然而，他还是来了。
    他手执着玄血剑，挡在他的身前，对这那位僧人说道，接着，就让在下与花涧继续，如何？
    心，不可抑止地疼痛起来。
    ——他说，还好，你完好无缺的。
    真是个傻子，为了我这个人，怎么值得如此！
    怎么值得！
    一瞬间，万念俱灰。
    天山老人说，你若想下山，下便是。
    因为，只要他留在天山一日，席靖明便痛苦一日。他，是他的劫。
    花涧是这样说的。
    ——所以，他终于可以下山了。
    只是当他缓缓的走出天山阁后，慕然回首，心里酸涩难当。
    ……
    愣神间，忽听得一把浑厚圆润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吟说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轮回者，生灭之意。寂者，无声。谓真如非可以言诠也；灭者，无形。谓真如非可以相显也。竖穷三际，横遍十方，曰大。体备万德，用赅万有，曰海。如来大寂灭海，即谓如如不动之本性也。可怜凡夫，全是生灭心。即发心作观，亦是生灭见。今欲以此生灭心，生灭见，观不生灭之圆觉性海，全然反背。故曰不能至。不能至者，言其南辕北辙也……”抬眼，却是坐在身侧的僧人睁开了空明的双眼，看着他。
    “如此，你可明白？”僧人道。
    “我明白。”慕容清泓点头。
    起身，便向僧人拜了个礼，轻声说道：“今日得您一番开解，在下心里，已清明了几许。”
    僧人点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