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一章 噩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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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战场。
费鲁兹十一世精神抖擞,眼神湛亮,将一份全国竞技会的草案传阅廷臣,观察他们的反应。
有足够的自信,不必为理想序幕的开启而激动,他语气平静道:“各位,自登基以来,我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费鲁兹帝国应该是一个怎样的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应该过上怎样的生活。众所周知,我们掌握着琉璃之眼的法力;我们统御四海,接受友邦的臣服;我们享受着千年累积的制度和财富。人们应该知足,感激父母出生在这片国土,而非他处。”
停顿,环视众人:“但因为如此,我们就可以踯躅不前了吗?因为如此,我们就心安理得地享受一切了吗?我们已经保证这七百万公顷的土地上,每一位信仰神龙的臣民都获得至高无上的幸福了吗?请注意,这番话不是为这份草案做开场白。我希望各位时刻记着这些问题,并为此生活、思考、努力。你们站在这里,掌握这个国家的命运,你们不是普通人。但在神龙眼里,所有的人,包括你,包括我,都是凡人而已,并不因为我比你们担当更多而荣获眷顾,这道理对你们和对平民同样适用。承认大家共同的平凡之处,承认大家在做的不过是为所属的世界,所属的生活开拓。我唯一的荣幸在于我的理想,我希望平凡人可以过上不平凡的生活;希望人们可以有自主的选择权,在遵守统一道德底线的前提下,活得明白。”
“全国竞技会的风俗中断百年,朝廷耽于安逸,人民热情消退,这种温吞的社会风气于费鲁兹帝国无益。国家需要注入新血,引入强有力的竞赛体制,时代在呼吁新风尚,新气象,我想不出有比大规模的竞技会更能扮演这个角色的。”至此,费鲁兹十一世结束发言。关于竞技会的细节,廷臣手里的草案自会完整传达。
现场不乏拥护之声,皇帝感谢地收下,但主要的声音保持沉默。两天后,他收到以谨慎态度写就的决议。
财政大臣伊克里斯特的案本交由数字说话,畅列了新建竞技场馆的软硬成本及各项竞技内容的筹备所费。得出的结论是:三年一届为最佳间隔时间,各项赛目当循序渐进,一次性开展流于急功近利,将为黄金城带来不必要的改建负担。案本后附上首都工匠局出具的分析书,对选址、维护,可能给帝都带来的建筑局面上的影响,不乏详细描述。费鲁兹十一世的回应极其迅速,在财政大臣的案本上提出新的构想:无需场馆,黄金城以西二十亩荒林,将成为竞技会唯一的场地。周期以每年一届为宜。
奥多诺霍宰相大人的案本言简意赅:请求陛下任命他为竞技会的统筹人。费鲁兹十一世在七天后给予答复:再议。
布拉班特大神官始终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费鲁兹十一世也似乎忘记遵循先例,通过月光大神殿祈求神龙对此事的启示。
就在全国竞技会的草案刺激各方神经的当口,费鲁兹建国来最令人震惊的噩耗终于传入朝廷。
如果达莱诺亲王的脸色可以更难看些,他必会不遗余力朝那个方向努力。长途跋涉,在费鲁兹皇宫的朝议厅内,以视死的语气说出“小布拉班特殿下失踪,送葬团惨遭屠戮,无一幸免”时,几百人齐聚的大厅,死寂到空气都刹那结冰。他不知自己为何敢来通风报信,他的国王已被吓得下半辈子再也离不开御医。
“这么说,因为在限定的日子里没见送葬团归来,你们派人进银壁谷查探,然后发现所有的人都死了?”费鲁兹十一世自王位上站起,一字一句重复听到的话语。原本极具震慑力的嗓音低沉至极,堪比战鼓落锤的声音。
适才的叙述,耗光了达莱诺亲王所有的勇气,在费鲁兹新帝强烈的气场和捉摸不透的注视下,已无法独独说出一个是来。他低下头,任紧张的汗水滴落在红色绒毯上。
朝廷像炸开的油锅,廷臣们再也无法维持冷静,悲痛欲绝,竭力声讨,谁能说服他们接受这个事实呢?朝议厅内,思绪散漫、混乱,必须考虑的东西远远大于惯常的负担。但一致的疑问是,这场悲剧出自何人之手?离得最近的人顺理成章,成了愤怒的焦点和声讨的中心:是达莱诺主导了一切,是达莱诺蓄谋已久,借机宣泄对费鲁兹帝国的不满。宣战!宣战!必须向敌人宣战!谁敢有半秒迟疑!?
达莱诺亲王惊恐地看着围拢上来的廷臣,担心的事终于不再是昨晚的噩梦。着急辩解,语无伦次,声音被淹没在群起激愤中。他早该料到,朝廷本应集中全国的智慧,但有时却比不上一群红眼的公牛。
费鲁兹十一世伸出一只手,举在空中,久久停留。沸反盈天的吵闹终于强自压抑,渐渐停歇。皇帝走下王座,直直走到达莱诺亲王面前:“运回来的尸体在哪里?”
“都在城外密林里,士兵看守着,我……我们没敢直接运进城。”
“很好。”费鲁兹十一世看向廷臣:“什么都没调查,别轻易下结论。”挺拔的身影越过达莱诺亲王,笔直走向朝议厅大门:“备车。”
看到尸体的时候,现场鸦雀无声。过了片刻,终于有人脸色苍白,顾不得皇帝驾前,冲进林子里呕吐。达莱诺亲王道:“我们尽力了,可是天气太热……。”
费鲁兹十一世走到车边,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他,指望他像个常人,用手遮住口鼻,但皇帝没有这么做。他果断伸手,翻开一具堆叠的尸体,死者的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下。大胆眼尖的人,立时发现那脸上诡异的微笑表情。
二十辆马车,卸下所有的尸体,几乎每一张脸都违反常识,好似那些剖开的肚子,缺少的肠子,与他们的死压根无关。
费鲁兹十一世静静看着士兵进行搬运,一言不发。但没人能忽略他铁青的脸色,和脸上的折射。
皇帝抹了把脸,红着眼睛,叫宰相大人上前来:“看出端倪吗?”
奥多诺霍闭口不言,直到捱不过去,才压低声音道:“和陛下想的一样。”
皇帝忽然爆发,怒意排山倒海般袭来:“说出来,把你的想法都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视线立刻集中在奥多诺霍身上。士兵忙着为死者盖上白布,维护最后的尊严。奥多诺霍憋了口气,终于放声道:“是魔法,这些人死前都被施了魔法!”
他们神志不清,任人宰割,所以死后,违背常理的诡异表情来不及从脸上褪去。
宰相大人话音一落,现场比适才更加沉默。在朝议厅叫嚣的廷臣们,面面相觑的,心头仍执着复仇和战争;悄悄低下头的,则在瞬间走上了新的设想轨迹。
帝都弥漫着极端的悲伤和忙碌,接连而来的葬礼让人喘不过气。同一时间,流言在悲伤和忙碌的心头找到温床,从朝廷到坊间,从隐晦到明议。
最高决策者似乎出于个性上的谨慎和对事态严重性的尊重,让宫廷侍卫挡下所有的面议请求,足不出宫,以独有的方式进行着帝王的哀悼,因此暂时没有机会表态。而在鹅蛋顶,焦急的布拉班特大神官终于迎来亚力克的消息。
亚力克掌中展示的东西,让大神官悬挂许久的心落下来,拿起那片蓝色琉璃耳饰,激动地喃喃自语:“谢天谢地!还是完整的!”
队伍出发前,男孩腼腆地这样说:“也许想得太多是种过错,但希望殿下不要嗤笑我,如果路上发生突变而无法将情况传递给您,那么我会想方设法将这片耳饰留下,如果您看到它时还是完整的,代表我能照顾好自己。如果不幸破碎了……也许后面的事,还需殿下操心。”
亚力克赞叹道:“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是在可怜的布雷将军……如果那还是将军大人的话……尸身上找到这个的。”
大神官双手紧握琉璃耳饰,在神龙卡珈玛的圣像前跪拜下来,有那么一刻,无助笼罩了他,如果祈祷能减轻心中千分之一的罪恶,他绝不吝惜去求助自己毕生的信仰。
亚力克注视着大神官的背影,欲言又止。抬头看着面前巨大的神龙塑像,嘴唇翕动,像在替他的主人祈求保佑。
是夜,大神官走进那间带有铁锁的昏暗房间,把琉璃耳饰轻轻放在床边。
床上的人缓缓转过头,眼神茫然,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它来。大神官俯下身,亲吻少年光洁的额头,一如既往溺爱的眼神在烛光中显露无疑。他紧紧抱住面前因长时间卧床而越发孱弱的身体,就像抱住世上唯一的珍宝。只有这一刻,作为父亲的他才能完全抛弃那些事情和情绪,那些即使在如此幽暗封闭的环境里,也说不出口的事情和不得宣泄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