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五章 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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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
阿克斯蛰伏良久,直到黑**按例步出帐篷,四处溜达越走越远。瞅准时机,矫健的身躯避过火光自树上滑下,悄无声息从昏暗的背面靠近祭仪。
值岗士兵的肩膀被人一拍,回头,看进一双深不见底的褐色眼瞳,霎时没了意识。
阿克斯慢慢放倒士兵的身躯,顺利蹿进祭仪,行动利落,几乎捕捉不到举手投足间的轨迹。他一进祭仪,就看到睡在床上的人。
这个贵族少年,睡着时犹如一片世间最纯净的金色琉璃。阿克斯想拍醒他,很快挫败地发现,床上之人呼吸平缓,面色红润,两个耳光下去了,偏偏弄不醒他。
巡逻士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阿克斯当机立断,一把架起少年走出去。
吃惊写在所有人的脸上,阿克斯被团团围住之际,以最简洁的字眼提出要求。
布雷将军又惊又怒,几日来防了又防,现在这局面,却被动的什么都做不了。
双方僵持。
阿克斯果断下刀,冰冷重申:“放人!”
卡迦看着阿克斯怀里昏厥的少年,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语气更冷:“你把殿下怎么了?”
阿克斯心道,我也想知道他怎么了,但只是冷笑:“放人!别让我说第三遍!”
十几个雇佣兵被立刻带来。阿克斯眼一扫,确定除了罗德,都在这里——那天悬崖上,他亲眼见到罗德怎么被斩马刀砍成两半。眼神不免黯了黯。
奇迹发生在这一刻,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眨下眼睛,但事后众人仍不敢置信。
只见适才还在昏睡的凯米尔忽然睁眼,右手漆光一闪,架在脖颈上的刀立时断成两半。少年扭过禁锢自己的手臂,凌空倒跃,一膝盖顶在男人后背,把他死死按在地上。手里乌黑通透,一把匕首指在男人颈间!
大家还在呆愣,金发少年抬头喂了一声,士兵们才想起一拥而上,把敌人捆个结实。
脖子上很长一道伤口,包扎完毕,火辣辣得疼。哈莱很生气,这人居然乘自己化身鸡毛、出去循营时进来偷袭,不仅把他脸扇肿了,还给他一刀,真是卑鄙!
这可不能算了,撩起袖子决定全部还回去。于是在阿克斯面前站定,看了他一眼,意外地发现这男人还挺英俊,虽然沦为阶下囚,却非常镇定,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直直对上自己打量的视线。一瞬间,一种莫名的轻颤,悄然扫过心尖。
哈莱什么都没做,转身走回祭仪。
午时阳光强烈,五花大绑的雇佣兵被押着走在队伍里。他们失去最后一丝希望,像瘪了气的气球,无精打采。
矮胖子悄声安慰身边沉默不语的男人:“你尽力了。”
阿克斯扯了扯嘴角。
尽力了吗?自送葬团从黄金城出发,阿克斯就注意到这位布拉班特家族的继承人:他每天把自己封闭在祭仪里,他开始绕着营地遛狗,他红着脸为狗四处道歉,他被马尸砸昏躺在篝火旁,一张纯洁无辜的脸大刺刺写着“我是送葬团唯一的弱点”!
阿克斯心里窝火,低头,嘲笑自己。
哈莱坐在祭仪门口,随路途颠簸,视线越过士兵的头盔阵,看着队伍里的背影整整一上午。男人一头深蓝色犹如避雷针般直竖的头发在阳光下甚为耀眼。感谢当日比比加一面之缘,他对他无甚恶感,即使此刻脖子还在隐隐作痛。
休息时,吩咐士兵将人单独押到树林。有个问题,哈莱一直想知道答案:“那天你为什么不和罗德一起下悬崖?”
提问的时候,脸上又不自觉浮现出好奇而无害的表情。阿克斯自认很少看走眼,这少年却是例外。阿克斯看着他,轻笑出来,愿意对提问予以配合:“那里离加斯基尔城很近,每天早上都有采药人路过。如果一切成真,肯定早有人回城通风报信了。我们到达的时候,不会还看到一地尸体。”
曾特意派士兵驻守谷口,让路人全数绕道,事实证明,太过完美的布置,反而失去真实。哈莱沮丧地扁了扁嘴,还曾为自己考虑周到而小小得意,他衷心赞道:“你很聪明。”
阶下囚当不起这句夸奖,阿克斯看了看捆缚自己的绳子:“我也希望。”
哈莱道:“如果没有被抓,你们还有什么把戏?”
阿克斯道:“用水淹,下钢针,撒点蚂蟥什么的……有时候,我觉得罗德挺有想象力。
哈莱干笑两声:“的确,可为什么这么做呢?”
阿克斯道:“雇佣兵收钱办事,不问为什么。”
哈莱道:“我有个提议,钱是你们的信仰,我自然也可以雇佣你。”
“为了让我透露雇主信息?没必要。”阿克斯淡淡道:“他已经死了。”
所有的雇佣兵都说他们的雇主就是白眼狼罗德,而罗德受雇于谁,没人知道。哈莱无奈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就是知道面前的男人不会轻易被金钱打动,他说没必要,再多的劝服都没用,“既然这样……好吧。到下一个城池,路就到头了,守城士兵会送你们回黄金城,接受聚议院的审判。”
阿克斯顿了顿,眼光烁烁地盯着哈莱:“这事对我们而言结束了,对你们而言还没有。”他的眼神有种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坦率:“我也有个提议,你可以雇佣我去弄清罗德背后的人和事,只要你放其他人走。”
哈莱想了想,觉得傻瓜才会点头:“我该信你吗?你说你们只受雇于罗德,你说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是你说的。”
阿克斯闭嘴不语,注视少年的眼神有丝异样。哈莱徒然升起一股想要抚慰他的冲动,接着变得无法控制自己,在阿克斯轻柔的低语声中一步步上前。那一刻,闻见一种雪松木的气息,分明属于落日岗的冬季。哈莱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动手解开捆绑的绳子。
一箭猛然飞来,钉入旁边的树干,阿克斯脸上划破一道血痕,卡迦的声音在树林里响起:“让他醒来,否则下一箭必钉进你的脑袋。”
阿克斯一勒少年脖子,要挟在身前。哈莱吃痛,清醒过来,几乎气绝。原本不存在的恶感,现在多得泛滥。
阿克斯警告他:“手放乖点,别往下摸。你的匕首不在那里。”
果然,哈莱撇到乌黑的光芒在漏缝的阳光下一闪,而发出光芒的刀尖正抵在他的太阳穴上。
卡迦像盯着猎物一样盯着面前的男人,缓缓放下弓箭。
进来时,士兵布置在林中,林口铺着捕猎的兽夹,只要男人踏入陷阱,自己就能捕捉契机,一箭洞穿他的脑袋。
卡迦在等待。
出人意料,阿克斯什么都没做,忽然松开哈莱,把玩似地抛了抛匕首,绅士般微笑着递回去:“现在,您可以相信我了吗?”
“翻过这座山头就是塞摩城。出了塞摩,就离开费鲁兹帝国的领土了。”布雷将军提醒道:“进了城,一定要让塞摩议员派人把那些雇佣兵押回帝都。”
十天前通过小城米尔兰,他就说过这番话,可不明白,为何小布拉班特殿下对此犹犹豫豫,一直不予采纳。
卡迦的解释是,对付摄魂术,普通士兵只怕不行,只有交给驻守塞摩的黑铁军才能放心。
“瞎子可用不了摄魂术。”布雷将军嗤之以鼻。
对此,哈莱表现出难得的强硬,卡迦也皱起眉头:“恕我提醒,按照费鲁兹帝国的法律,我们无权动用私刑,执行公决的只能是聚议院。”
看押雇佣兵的人手又增一倍。这天晚上,哈莱想了又想,还是让人把阿克斯押到祭仪。
几日不见,这男人不仅没有颓废迹象,头一甩,还桀骜不驯地展示出两个浅淡的酒窝:“殿下改变主意了?”
哈莱表示这是妄想:“感谢你那天手下留情,但别忘记自己的处境,明天到了塞摩,还请你们乖乖上路。”
阿克斯露出夸张的失望表情:“好吧,那殿下今晚只想和我道个别?”
“当然不是。”哈莱犹豫一下:“还有一个问题。”
“殿下问题真多。”
哈莱不理会他:“你……真是为救同伴而来的?”
阿克斯一愣:“殿下以为呢?”
“一帮在罗德雇佣前互不相识,非亲非故的人,你为什么回来救?一走了之,没人抓得到了你。”
“您不是我,请不要替我下判断。”
“我不想判断什么,如果你能给个合理的解释。”
阿克斯转了转头,好似祭仪里空气闷热,过了片刻才道:“您是追求完美的人,不肯放过推理中出现的任何疑点。我斗胆猜测,答案无关紧要,您想要的,不过是为头脑里思维的圆补上最后的缺角罢了。”他露出了然而嘲讽的笑,被白布蒙住的眼,慢慢转向少年身边。
哈莱看了静静坐在边上的卡迦一眼,甚有同感。
“别把问题想得太复杂,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殿下如果不信,还请允许我闭上嘴,这问题可真够无聊的!”阿克斯目不视物,但不妨碍他以一种异常肯定的语气,表达观点:“我这样的小人物,不值得殿下花太多精力去关注。有些事,也许比我更值得您的注意。”
祭仪内两道轻微的呼吸,掩盖在巡逻士兵的脚步声里,但逃不过阿克斯的耳朵。他嘴角一翘,样子有些神秘:“您有没有想过,有时候阻止一个人去做一些事情,未必就是出自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