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十一章 吊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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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离开比比加时,布雷将军说,让皇帝陛下在故土多待一段时间是件好事,但能尽早离开这里,他可一点遗憾都没有。
哈莱好奇:“您怎么会不习惯呢?”
布雷将军奇怪道:“我为什么要习惯呢?”
他们互看一眼,一个上了祭仪,一个骑马指挥队伍出城。
比比加往西密林广袤,一条人工修筑的道路顺着林子延伸,哈莱坐到祭仪门口,就着枝叶间洒下的光线看书。
书是哈莱从比比加议员赠送的大堆礼物中唯一挑中的东西,为了费鲁兹亲王的任务,他认为有必要把手里能弄到的历史书重新阅读一遍。
看了一个下午,他发现手上这些不同版本的史书,编年、纪传、通史,甚至史学家的分析,对帝国初创史的描述千篇一律,都局限在一个概要性的框架上,有骨无肉。倒是一本名叫《帝国颂歌》的书,对费鲁兹大帝和萧斯特如何舌战精灵族,如何西渡找寻神龙有着绘声绘色的叙述。哈莱早就听说过这部年代久远的经典,可惜是本小说,说到底不过是作者纳鲁·林奇想象力的集合罢了。
哈莱叹口气,历史书往往都这样,详细的不可靠,可靠的不详细。
“殿下在看什么书?”
哈莱一抬头,看见团里的星相师正放慢马速,在祭仪旁随行。
少年合上书本,封面上写着“费鲁兹皇室不为人知的二十个隐秘”几个字,下面画着一顶流泪的皇冠,卡迦不由笑道:“这书应该很有趣。”
“有趣是有趣,可惜是野史,也就随便看看。”
“殿下不信野史?”
“不信,既然写在书里,又怎么算得上隐秘?”
“人天生喜欢探究隐秘,但仔细想想,我们又何必一定要探究真实呢?”
“说的是。但现下,我只对真实感兴趣。”
卡迦说得很真诚:“我知道殿下在费鲁兹大宫学习时,就是一名非常有钻研精神的学生,我曾拜读过您获得陛下嘉奖的那篇论文。”
哈莱一愣,数着自己的手指:“……都是过去的事了。”
“盖布老师说,他没见过像您这样优秀的学生,如果他的徒弟都像您这般对学术执着,早就超越他了。”
“啊,哪里……。”
“对了,您在论文中对魔法统治权于费鲁兹帝国发展的意义持有异议,我一直想知道,这想法来自于……?”
千万别问这个,谁知道来自哪里?哈莱打断他,弯了弯指头,在卡迦凑过来的耳畔轻声道:“告诉你个秘密,别说出去。那篇文章其实是我父亲写的,我忘了做作业……所以……恩……原本只想应付了事,没料到后来搞那么大。”说完又挺了挺胸膛:“不过不要以为我就是个坏学生,别的文章可都是我自己写的哦。”
卡迦惊讶地看着面前发窘的少年。这孩子,头上还冒着汗呢,又理直气壮起来,漂亮的蓝眼睛闪过天真的光彩,他轻笑着咳嗽一声:“了解”。文章的事,果然不再提及。
两人聊些轻松的话题。到傍晚,前方队伍渐渐停下来,有士兵回来报告说:“前面林子里吊死一个人。”
哈莱搭卡迦的马到队伍前一看,士兵指着一棵大树,树的枝杈朝道路延伸。昏黄光晕里,树上垂下一根绳索,上面吊着一个笔挺挺的人。那人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截玫瑰色的裙子。
“啊,在神圣的费鲁兹帝国,在皇帝陛下的送葬路上,竟然碰见这种鬼事情,愿神保佑她!”布雷将军赶忙指挥士兵把尸体解下来。
只听空中嗖的一箭,绳索断裂,尸体掉到下面草丛中,卡迦把弓还给身边的士兵:“这样快点。”
哈莱吃惊,看这人病怏怏的,居然还会射箭?
布雷将军脸色阴沉,对这种出格的行为,正想开口训斥,上去检查尸体的士兵惊呼道:“是个稻草人!”
挑开的斗篷下,果然是个扎成人型的稻草人,穿着外衫、裙子,裹衣,甚至胸衣,华丽的颜色和样式,不像普通人穿着。把稻草人翻过身,最外层的斗篷上,众人赫然看见一个很大的血印子,虽然干涸了,明显是不久前画上去的,卡迦沉吟道:“这个图案……。”
布雷将军也仔细看了看,然后和卡迦一起望向身后的哈莱。
哈莱勉强笑道:“巧合吧。”
一阵微风吹过,一股独特的芬芳从衣服上飘来,布雷将军低身闻了闻:“香水?”
卡迦道:“是迷迭香。”
晚上在营地里遛狗,一抬头,便见卡迦高高坐在树杈上,聚精会神地举着镜筒看星星。
虽然有令人遗憾的躯体,可当这个男人把注意力全部奉献给天上神明时,那些不完美便从他身上退去,一份若有若无的自由意志,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哈莱能够捕捉得到。
“明天是个好天气。”不一会儿,卡迦收起工具,下了树。瞧见树下的鸡毛,像见到老朋友般伸手招呼。
鸡毛生分地瞄了他一眼,撇开头。卡迦奇怪地缩回手:“原来是殿下的狗。”
哈莱尴尬地笑了笑:“它脾气不好。”
“可能记性也一样。”卡迦跟着少年,绕营地散步,过一会儿在他背后轻声道:“不是巧合吧?”
“什么?”
“斗篷上的血印子。”
哈莱耸耸肩,表现得无所谓:“一竖穿过一个圆,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图形,未必就是布拉班特的家徽。”
卡迦以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既然如此,殿下藏起那套衣服干什么?”
哈莱撇了眼身后的人:“看来,你不只对星星好奇啊?”
篝火耀耀,在卡迦漆黑的眼里勾勒出一道若隐若现的光,他轻声笑了笑。
哈莱不确定,自己瞧见血色印记时一晃而过的神情是否向卡迦透露了什么,藏起那套衣服,是因为他要找一个人。
纱门一晃,哈莱看向走进来的男人,强健的个子,小麦色的皮肤,还有他眼底淡淡的疲倦神色,两晚没有好好休息,他想必很累,但今晚,哈莱同样不打算让他睡得舒服。
桌上放着那套衣服,格尔达瞥了眼,看向坐在面前的凯米尔,不明白他为什么深更半夜把自己叫到祭仪中。
和格尔达相处四年,虽无心亲近,到底对这个男人是熟悉的,哈莱用直白的方式开口道:“这套衣服,你认识吧?”
格尔达摇头:“不认识。”
“上面的味道呢?”
格尔达闻了闻,皱起眉头:“这是……?”
“迷迭香的味道,可熟悉?”接着,哈莱轻轻报出一个完整的地址。
格尔达惊讶,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今天队伍在林子里发现一具吊着的稻草人,这事你想必听说了。这件衣服就穿在稻草人身上。我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恶作剧,如果那斗篷上没有用血画上布拉班特家族徽记的话。”哈莱盯紧格尔达,逼问道:“稻草人是你吊的?”
格尔达第一次面对面接触凯米尔,这少年虽然年轻,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却有着非凡的魔力,直直看过来,世间的谎言、欺骗、龌龊立时无所遁形,他却觉得奇怪——这目光他竟是熟悉的。
格尔达连忙否认:“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那你昨晚在干什么?”
格尔达心想,地址都报出来了,你不知道我昨晚在干什么?于是炼重点,把行踪说了。
彼里斯省在费鲁兹十七省中排名第三,作为彼里斯斯拉姆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他是此次比比加议员最为巴结的对象。昨晚,议员邀他到城东私宅,也就是哈莱化身鸡毛跟踪所至的地方。那套衣服,是昨晚招待他们的一位名叫丽娃的侍女身上所穿。
“就这些,别的我不知道。”
“议员单独邀你,总不寻常,你们谈了些什么?”
格尔达脸上变过几种表情,不确定凯米尔知道多少,也猜不透他的目的,但格尔达相信,凯米尔和他同为费鲁兹帝国下一代的继承人,很多政治上的通融,心照不宣,大家都该明白的:“没什么,比比加议员希望我能向老……我的祖父,传达两省的结盟意向,以便将来在聚议院投票时多个同盟。不过这种事从来因势利导,是否能够如愿,没人知道。”
哈莱一听是这种事,当然不关心。他适才端着架子唬人,不过是为了让格尔达说实话。哈莱苦苦思索着:结盟之事应该非常隐秘,招待侍女的衣服却被穿在稻草人身上,稻草人被吊在送葬团必经之路上,而斗篷上画了那个印记。
在卡迦面前矢口否认,但哈莱心里明白,那印记确确实实就是布拉班特家族的徽记,不会有别的含义。曾经,它出现在皇宫的玻璃窗上,那句去者必死的留言,那个在背后谋害凯米尔的人……哈莱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明白了。
这是第二个警告!
那人跟来了!在看着他,看着送葬团!这套衣服就是最好的证明——团里再隐秘的事,那人全部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