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光线径直斜射向角落里的木质书橱，蒙着尘埃的经久未擦拭的玻璃门将白光反射成微弱的彩光。里面，那张承着如今所谓“幼稚”、“无知”、“傻里傻气”的相片。那年的风吹进缺一颗乳白的嘴里，没有长开的脸蛋浓缩着天真单纯的表情。
    那年，还未长大的我们不曾懂得写字簿上一笔一划勾勒描摹的歪歪斜斜的“分别”二字。
     那年，还未长大的我们不曾习惯互相联系，不曾习惯每次分别前应该说的那一句“再见”。
     于是，因为世界那么大，就此各自奔天涯。
     于是，即使世界那么小，然而终不再相遇。
     于是，欠一句再见。
    [二]
    辜欣站在车站，同一些人一样探出身头向左侧等待公车的到来。方才开过的一辆，不是。
    连日的阴雨终于转移至远方，太阳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静立在候车站点一旁的景观树的相互交错的茂密枝叶间散出一圈光晕，灰色地上的一层深灰的斑驳树影伴着微弱的“沙沙”声响晃动微小的幅度，圆圈的罅隙隐隐绰绰，若隐若现地移动着。
    路上的车辆不因是工作日而减少，街上的行人却因是暑假而增多。
    “嘟嘟——”厚重的鸣笛声使对面的噪音分贝显示屏上的绿色数字升至红色。
    “滴。”短促的声音和刷卡器上红色的“74”钻进鼓膜与视网膜。只能称为温暖的气温下车厢里并未开冷气。
    辜欣环顾左右，发现几个零星空位，目光又直接落向最后一排。喜欢最后靠右边窗的位置不知是什么时候习惯的。
    随着一股离队向前飘散的尾气，发动机产生巨大的牵引力带动汽车，把静止的逆向的缓速的一切事物都甩在身后。
    与朋友住的太远，又与住得近的同学无法形成好关系，结合各种因素，情愿一个人逛街。虽然心里会有些小异样小害怕小孤单，辜欣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时光里。
    静静看着视线里的风景逝去又填充。
    离去又到来。
    “TY二村，到了。请配合从后门下车。本站无人售票，方向X城汽车站——”公车停在一个站，只有一个老人蹒跚地拄着拐杖走下。
    辜欣将头转回，由于有些轻度近视而眯起眼看车厢最前方的滚动字幕。
    “现在是7月14日，星期二，15：12分……”
    不知道想看到些什么，所幸收回。然而就在所有辐射型发出的视线中，一缕捕捉到了——
    [三]
    呐，知道“墨菲定律”么？
    ——有可能出错的事情，就会出错。
    以前，是多么想在世界的任何角落与你相遇，总是一次次怀揣着希望与期待堕向最不愿意坠入的深海。湿气一层层包裹着，喘不过气。
    ——所有的事情都比预计的时间长。
    忘了时间了，几年了。明明各自都有了自己新的朋友，明明不可能再回到那个追逐蒲公英的时节。可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看到了你。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你。
    [四]
    开了闸的都破势难收，汹涌袭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曾经，挡不住。
    呐，你还记得多少呢？
    会用美好的天气渲染美好，会用糟糕的天气反衬美好，但未来的辜欣不记得曾经是怎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来衬托美好的。
    总是哄闹的长长的午休，走出教室。与教室的那堵墙构成走廊的另一面，每天擦拭、每天被孩子们坐的白瓷砖干净得能照出人像。辜欣看见她坐在上面，低着头，晃动离地的脚。对称的辫子用五环色彩的皮筋扎着，十分惹眼。
    虽然进入小学进入班级已经有几个月，性格内向的辜欣和每个同学们的关系只能用“友好”形容，许多小朋友的名字在第一次全体介绍时早已被混得乱七八糟，忘得一干二净。包括眼前的那个女孩。
    女孩无意的抬头瞥见了自己。
    ——她的眼睛比我大。当时辜欣唯一的反应。
    “你叫什么？”女孩歪着头晃动着离地的脚。
    “辜欣。”吐出自己仍旧不知该怎么像爸爸妈妈那样流畅用笔代替的两个音节。
    辜欣走向女孩坐着的地方，背对着教室面对着贴上白瓷砖的手下的“墙”，一撑，左腿攀上，向左旋转，坐在了上面。
    女孩侧过身看着她：“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不知道。你叫什么呀？”
    “我叫金雨。”
    辜欣凑上前去看女孩胸前的校卡，恍然大悟：“原来‘金鱼’两个字是这么写的呀。”
    “嗯，是啊。”金雨也凑上前看辜欣的校卡，“第一个字是‘辜’吗？好难写啊……”
    “嗯，是啊。”
    ……
    后来，女孩与女孩以度秒如年的方式互相熟识，追逐打闹，无比欢畅。
    怎么会忘记呢，从来不是用“记住”这个词儿而深深烙进大脑皮层的这个情景——曾经是那样一个被世人代表萧瑟惆怅的季节、那样一个阳光温柔氤氲于白瓷砖包裹的窗台的天气来渲染美好的……
    不是很久以后，因为一篇叫做《我最喜欢的动物》的小小写话辜欣才恍然大悟的——
    “我最喜欢的动物是金雨，因为它长的很漂亮，我家养了好几条，它们都快一岁了……”
    [五]
    呐，有这样一类人。他们漂泊无依，随遇而安，到处留情，爱恨分明。
    因为出生时被天神的哈欠所传染到的懒惰，因为生活中血淋淋的事实所引发的畏惧，不曾真正与谁交心。
    却一直一直记住那些生命中的过客。
    他们老去以后，寂寞由记忆相陪伴。
    [六]
    外星生物在心中植入的一块芯片提醒着辜欣：毕业，即是终点。
    成绩不分伯仲的两人各自选择了那两所不分伯仲的初中。
    可以健忘地把通讯录遗落在垃圾桶，可以仁慈地任凭野草长满网络的捷径，自认为是个薄情的人，却总要在回忆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时间真的是魔术师，能令人忘记一起参加4×100米女子接力，只记得结果。
    ——第一名。
    时间真的是魔术师，能令人忘记一起为了什么争吵哭闹连老师都知道，只记得过后。
    ——还是朋友。
    时间真的是魔术师，能令人忘记一起在她家玩了什么电脑游戏，只记得最后。
    ——回家很晚挨骂。
    时间真的是魔术师，能令人忘记一起怎么做那副关于友谊的美术画，只记得题字的后半句。
    ——朋友，不一定形影不离，但一定心心相惜。
    时间不是大卫·科波菲尔，时间是德古拉。
    [七]
    我们都不是会回头看看风景的人。
    我们都不是习惯说一句再见的人。
    [八]
    “XC路CC路，到了。请配合从后门下车。本站无人售票，方向X城汽车站——”公车停在站头，微热的尾气扑面，又卷起地上的尘埃，模糊了前方的路，扬长而去。
    尘埃又落向地面。
    辜欣在她与同行的女生身后走下来。
    红灯阻止了前行，辜欣还是站在了她们身后。
    那带着五环色彩的辫子剪成了干练的短发，略显幼稚又相当可爱的印有以前的她喜欢的米妮图案的白色T恤，与粉色拎包上的米奇相映成趣。
    早已不是从前，却在那长开的人影中知道她一如从前。
    隐约听见了她们的对话，看见金雨微侧的脸上一丝向上扬起的弧度。
    即使在旁观者看来无意义的对话却能**当事人的笑神经。
    因为，那是和朋友间的对话。
    ——曾经站在我身旁的你也是如此的。
    明明可以上去打招呼，却踌躇着停住了脚步，感觉破土而出的藤蔓缠绕住了双脚，动弹不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
    闪烁，闪烁。
    停顿。
    世界被按下播放键。
    [九]
    辜欣的世界里，再也没有遇到像金雨这样的人了。
    年龄的增长早已催动了一种叫做“心计”的东西，因近视而带上眼镜的辜欣看到的眼前的世界已不再纯净如前，就连自己都染上了污泥。
    身边的人们追赶着时尚的脚步不曾停歇。是青春，然而和与这个词所谐音的那个词完全搭不上边。
    德古拉吸尽了所有甘洌的血液，此起彼伏援助着“造反”的声音叫嚣着世界。
    呐，再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人了。
    [十]
    终于在下一个路口逆向而行。
    辜欣看着背影远去，模糊了，消失不见。
    “喂！从不需要存活在水里的金鱼！再见——”
    其实，本来便互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