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顾晚照依例来给父亲请安，两世为人而天性敏-感的她自然看出父亲的异常，却不好直接问出口，便捡了一些琐碎的小事向他汇报，一直拖到晚饭时间，顾迁之又何尝不明白女儿的心思，一口气在腹腔内转了又转，终是道：“你母亲虽去世多年，但外祖家大舅舅还在京中，明日去拜见拜见，给你外祖父外祖母敬束香，权当是为你母亲尽些孝道吧！”
    说起母亲，顾晚照鼻中一酸，低低应了，迟疑道：“姐……贵妃娘娘那里？”
    “那里不需你管！”顾迁之的语气霎时生硬起来，眉间蹙着怒气，横横一眼瞪过来，“明日从林家回来，你便哪里都不消去得，任何外客都不要见，包括明珠公主——就等着三日后出嫁罢！”
    晚照只好告退，心里委屈得不行，看来父亲果真是不喜爱自己，生怕她连累了贵妃姐姐，连大婚前的最后一面都不让相见，罢了罢了，父亲说如何就如何吧，再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肆意行事了，免得祸及家人。
    回到房间，秋荷冬菊迎上来，取斗篷，脱外袍，递上温热手巾，顾晚照笑道：“在山上这些事都是我自个儿做的，何苦一回府中就变了样儿呢？”
    秋荷撅起嘴说：“小姐不知，今儿个管家把我——把奴婢们叫去，好生交代了许多事情，说要是奴婢们再没个大小样子，不懂如何伺候小姐，就另选丫鬟陪嫁呢！”
    秋荷本是告状，冬菊略懂事些，知道管家说的有理，但也经不起这天上地下的落差，便没有阻拦她。
    若按顾晚照往日的脾气，这会儿估计已冲出门外，将那管家揪出来痛斥一顿了，然而她既已决定要恪守本分，做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便再不会那般鲁莽行事，况且瞧着秋荷冬菊跟着她在山上散漫惯了，着实不太懂为奴为婢之道，在顾府还好，若去了王府，被有心人利用，又如何是好？这么些年相依为命下来，她们名义上是自己的丫鬟，实际上却已情同姐妹了，顾晚照当然不愿看到她们折在王府里，还不如……
    顾晚照脸上冷下来，道：“冬菊，你也是这样想的？”
    “奴婢心里只有小姐，望小姐明鉴。”冬菊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两个头。
    “我明白了。”顾晚照闭了闭眼，“你们比我还要大两岁，若不是为我连累现在恐怕已经是孩子的娘了，明日我便去求了父亲，放你们出府。”
    秋荷哪里料得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惊叫道：“小姐，我们不想嫁人，我们早就说好了要一辈子跟着小姐照顾小姐的！”
    冬菊却不说话，只是看着顾晚照流泪。
    顾晚照动了动嘴唇，手刚刚抬起，冬菊道：“小姐，外头四个粗使丫头，其中两个叫做扣儿和莲儿的比较机灵，相比起来，扣儿心思更加淳朴，”
    秋荷明白了冬菊的意思，“冬菊，你怎么？”
    冬菊又磕了两个头，泣声道：“奴婢别无他求，只求小姐将奴婢送给杜公子，奴婢愿替小姐照顾杜公子！”
    房间里一阵静默，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好。”顾晚照终于开口了，只这一个字，已仿佛是在剜她的心。
    秋荷茫茫然跟着冬菊退下，问道：“冬菊，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离开小姐的吗？”
    “如果小姐嫁的是普通人家我们或许还有机会，可那是王府……”冬菊淡淡的说。
    秋荷懵懂不知，一颗心七上八下，冬菊自求去杜府，自己呢？会是个什么样的出路？原以为下了山会有好日子过，哪里晓得世事变化无常，不过朝夕间，自己就被抛弃了！
    顾晚照也是一夜不曾睡着，早上起来，果然是叫做扣儿和莲儿的两个丫鬟进来伺候，扣儿眉目不过清秀，莲儿却相貌出挑，尤其是一双弯月眼，笑起来端的勾人。
    这些丫鬟都是她回府当晚管家分配来的，管家的意思便是顾老爷的意思，顾晚照浅笑了笑，心知自己没有母亲般好命，一两个漂亮丫鬟还是要为未来夫君准备着的，便问：“你们都多大了？”
    扣儿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今年十四岁。”
    莲儿亦道：“回小姐的话，奴婢也是十四岁，扣儿姐姐比奴婢大三个月。”
    顾晚照越发叹父亲了得，连丫鬟的岁数都算计得如此精准，又想起冬菊和秋荷，只觉恹恹，心情不由的低落下来，起身向外走去，扣儿和莲儿自发的跟在她身后两侧，脚步轻盈无声，倒是十分的懂规矩。
    正撞见秋荷冬菊过来，冬菊尚冷静，秋荷猛的扑过来，一把抱住顾晚照，“小姐，我不要离开你，别赶我走……”
    “一大早便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一个清厉的妇人声音喝道。顾晚照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妇人站在院门口，衣衫洁整，头发单梳了个髻，看似平凡普通，通身透的气势却不俗。
    “二小姐不识得老奴了？”她语气讥诮，道，“也难怪，虽吃了老奴几口奶，终是没靠着它成活，忘记也是应该的。”
    顾晚照笑着说：“妈妈责怪的是，我六岁上了白云山之后生了一场大病，将六岁之前的事忘得干净，若有失礼的地方还望妈妈直言，免得无端生隙，反而不美。”
    扣儿莲儿行礼道：“章妈妈。”
    章妈妈瞥了她们一眼：“二小姐贵体怎可被下-贱东西冲撞？你们两个好奴才，也不知晓阻拦一下，白的让二小姐受了惊！”
    “奴婢失职，请妈妈责罚。”扣儿莲儿齐声说，比面对正经主子时还要谦恭三分。
    顾晚照嘴角始终噙着一丝笑，心里却庆幸又难受，庆幸的是秋荷冬菊马上得以出府免去了无妄之灾，难受的是自己前途未卜已折损双臂，且看来还是父亲的授意……前路艰难如斯，该如何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