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寂静无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呼吸困难。
    顾晚照走到顾迁之面前，慢慢的跪了下去，顾迁之身体一震，终于将目光投在女儿身上。
    “爹爹，女儿不孝，十年来不仅没有为爹爹做一分事情，反而在心里埋怨爹爹，如今女儿幡然醒悟却是为时已晚，女儿平生别无他愿，只愿爹爹身体安康，重展欢颜！”
    夕阳的霞光将顾晚照笼罩着，顾迁之眯起眼，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是真？是假？
    顾迁之恨她，恨不得她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可时至今日，她长大了，就这么跪在自己面前，充满期待的喊着“爹爹”，而且，她很快就要嫁人了，嫁的还是那位出了名的冷酷无情的端王世子，顾迁之每每想至此，心里是无比的懊恼愧疚，烟云活着的时候，不止一次提起希望他辞官隐居山林，她不想看着儿女们掺杂进皇朝之事中，可惜现在大女儿入宫成了皇贵妃，大儿子参军去了边关，就连这个从小被送到白云山，不曾在世人面前出现过的小女儿，现在也要嫁入王府了！
    顾迁之的心，仿佛被尖刀狠狠划过一般，痛不欲生。
    百年之后，九泉之下，要他如何面对爱妻？
    “爹爹！”顾晚照忐忑的望着顾迁之，如果是以前的她，定不会如此，可是重生这一回，已让她明白许多，人生中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失去深爱的妻子对于顾迁之而言是人生中最大的打击，他将自己送走不闻不问，不是不爱，恰恰是深爱。
    因为深爱，害怕伤害，所以避而不见。
    “你起来吧。”顾迁之低沉道，“这儿是你的家，想住听雨楼就住，我，走了。”
    顾晚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忽然发现已不同记忆中那般伟岸了，有些苍老，有些佝偻，英雄迟暮，夕阳晚照。
    秋荷冬菊一边一个把她扶起，三人默默回房，心中各是滋味。
    第二日，早朝散后，曹得海在殿门处拦下顾迁之，道：“顾大人，贵妃娘娘在秋水阁等着您呢！”
    顾迁之一脸严肃，“曹公公，我等外臣，怎可随意与后宫娘娘相见！”拔腿就走。
    曹得海横着手臂将他挡住，“顾大人，若是煦帝也在呢？”眼里很是不屑。
    顾迁之眼里闪过一丝恼怒，转头朝仪元殿的方向走去，秋水阁正是在那仪元殿里，一个坐落在湖中心的小亭子。
    顾迁之是一等公，在这种非正式场合，可以不必向煦帝行大礼，便微微躬身，道：“微臣恭请圣上金安，贵妃娘娘玉安。”
    煦帝随意摆手，道：“顾卿不必多礼，得海，给顾卿赐座。”
    晴贵妃却站起身，福了一礼道：“父亲。”
    这是不合礼制的，起初，朝堂和后宫还为了此事争论不休，反对者认为贵妃既已为贵妃，便是天家贵胄，不必再像朝臣行礼，哪怕对方是自己的父亲，支持者则认为，天下孝为先，父母是授命之人，若是因为自己成了贵妃而忘却父母之恩，接受父亲的跪拜之礼，是最大的不孝之举。
    这一场风波，在朝堂的顾迁之和在后宫的顾朝晴都被牵连，弹劾顾迁之的折子如雪花般飞到煦帝案前。
    顾朝晴闻得此事，素衣素面跪在两仪殿前，称愿自请离宫，带发修行，也不愿父亲为她所累，造人诟病。
    煦帝大怒，称上此类奏折之人是“唯恐天下不乱”，当即表示晴贵妃与乃父可沿用入宫之前相处之状，不必忌讳。
    此举彻底让众人明白，贵妃圣眷正浓，顾家——是动不得的。
    曹得海亲自搬了椅子过来，顾迁之推辞一番后坐下了，煦帝露出一笑，道：“顾卿，今日不是朕找你有事，而是晴儿，”说着他与贵妃交换了一个柔情蜜意的眼神，“晴儿，朕已将顾卿请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顾迁之心中痛苦，却不得表露半分，沉声道：“不知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晴贵妃怔愣半晌，喃喃道：“父亲，您一定要这样和女儿说话吗？”
    秋水阁一时空气凝滞，太监宫女们低头大气也不敢出，唯有冷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将挡风的屏风吹得哗哗作响。
    晴贵妃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笑着对煦帝道：“陛下，臣妾说错话了，惹得父亲不高兴，您看要怎么惩罚臣妾比较好？”
    煦帝哈哈一笑，“顾卿，你舍得惩罚自己的女儿吗？”
    “臣管教不严，教女无方，还请圣上治罪。”
    煦帝一愣，眼中飘过一丝不悦，声音便也沉了下来，道：“罢了罢了，真是扫兴，此处风大寒冷，晴儿你有话就快点与顾卿说完，朕先去看看瑶光。”
    瑶光是煦帝新得的小女儿，现年只半岁，为住在怡和殿的宜妃所生。
    晴贵妃无法阻拦，只得恭送煦帝离去。
    煦帝一走，秋水阁便显得更加冷清，顾迁之脸色越发不善，道：“若贵妃娘娘无事相告容微臣告退……”
    “父亲！”晴贵妃双目含泪，“您可是在责怪女儿向陛下提出这一桩婚事？”
    顾迁之紧抿嘴唇一声不吭，但他垂在腰侧的双拳泄露了此刻的情绪，晴贵妃紧张的盯着他的反应，心跳加快，良久，顾迁之闭了闭眼，微微摇头，如死心一般道：“你做得对，即便无今春赐婚，待半年后的秋选她也逃不过……你，好自为之罢！”
    说完，顾迁之仓皇转身，连礼都未行，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晴贵妃注视着父亲的背影，心里生出丝丝嫉妒：为什么你从来不为我谋划将来，她是你的女儿难道我就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