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玖扔在家里熟悉资料，陆永斌叮嘱谭连阳注意他的行动，自己回去扮演他奉公守法、赚钱第一的小经理去了。
    进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案头的报纸，上海主要的几家日报晚报他都有订，把所有报纸的头条都放在面前，最大号的标题都是关于昨晚那场爆炸案。亲日的报纸称其为恐怖行动，抗日的报纸则一致称道这是一次爱国行动，有的还刊登了那晚传单的内容。千篇一律的内容看得陆永斌打了个哈欠，看来肇事者还没被抓到。
    等他处理了几张合约单子，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我是乔飞。”陆永斌摘下电话，眼睛还盯着手里的一份合约。
    “乔经理，我是雁南茶叶贸易公司的魏掌柜，您前几天不是说要大红袍么，已经到货了，什么时候过来看看？”
    “已经到了么，太好了！我晚些时候会亲自过去，谢谢你啊魏掌柜，还特地打电话来。”
    “乔经理客气了，您是我们老主顾，这是份内的事。”
    放下魏掌柜的电话，陆永斌想了想，又拨通了自己寓所的电话，接电话的是谭连阳。“玖淩在干什么呢？”
    “看了一上午的报纸和地图，现在房间里睡午觉呢。”谭连阳看了眼关着的房门，“要我叫醒他么？”
    “嗯，叫他来接下电话，我有事找他。”
    没一会儿，陆永斌就听到电话那边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谭连阳急促的声音：“头儿，他不见了！”
    “不见了？怎么回事？”
    “我明明一直在外屋坐着没看到他出来过，刚才进去被窝里没有人！”他说，“窗户是闩着的，难不成他凭空消失了？”
    “哪有人会忽然就没了！”陆永斌心一下子提上来。
    “我一直在客厅呆着，他睡觉的时候我连厕所都没去！”
    正说着，陆永斌办公室的门被推开，玖走了进来。“没事了，”陆永斌瞥了他一眼继续讲电话，“他跑我这里来了，好了猴子，等会我要去趟雁南茶叶公司，你等我电话然后开车过来。”
    放下电话，陆永斌盯着他：“不跟猴子说一声就出来，我想你一定有一百个理由等着我，所以我更想知道你怎么出来的。”
    玖的眼光闪了闪，对陆永斌的问题有点意外，不过还是老实地回答：“走窗户。”
    “窗户是从里面闩上的。”陆永斌没起身，示意玖想喝茶自便。
    “用一张纸挡住插销，出来之后扯断，”玖耸耸肩，老实不客气自己拿了个杯子坐回沙发，“我没打算隐瞒我的行动，只是不想别人到哪里都跟着，陆队长，我想上面应该没有把我的编制归属给你吧？”
    “是没有，”陆永斌眉毛都不抬地看着玖拿自己桌上的茶叶筒往杯子里倒，“到现在我除了你这个很能骗人的皮相，还真的什么都不了解，玖先生。”
    “陆队长，过分深究不该知道的事情代价是很大的。”玖泡好了茶，捧着呷了一口，“六安瓜片，不错。”
    “玖先生应该听说过‘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老话吧？”陆永斌双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把玖连同他的茶杯一起罩在自己的阴影下。
    “那要看这个屋檐够不够高，值不值得低头。”玖对陆永斌的威胁视而不见，把茶杯放到旁边的茶几上，“一杯好茶，打翻了太可惜了。”他脸上露出了微笑，不再是流于表面的公式化微笑，倒像是头饿狼看到猎物的兴奋。
    “你倒懂茶，我以为你的爱好是咖啡那种洋玩意呢！”挡在玖头上的阴影移开了，陆永斌回到办公桌前，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叼住，拨通了电话，“猴子，十分钟后来接我。”
    “你这茶叶不是还挺多么？”玖玩着陆永斌桌上的茶叶筒，眼睛盯着靠墙的书架上高低胖瘦不下七八个茶叶罐子问。
    “带你去见个人，”陆永斌不置可否，“一个很重要的同伴。”
    车开到雁南茶叶贸易公司门口，早有伶俐的伙计迎出来殷勤地拉开车门。“乔经理，您来啦！”掌柜的已经在里面恭候多时了！这位是——”
    “章玖凌，我表弟，以后我的一些业务让他来打理，带他来认识一下。”
    “章先生好，请进！”
    “乔经理你终于到了！”伙计把二人直接请进了掌柜的办公室很快就离开了，一个长衫男人走了进来，大声和陆永斌打着招呼，“大红袍已经准备好了，要不要先尝尝？”看到陆永斌身边的玖，“这位就是你提到过的表弟章玖凌吧，你好章先生，鄙人雁南茶叶贸易公司的掌柜魏成勇。”
    玖并没有去握魏成勇伸到面前的手，而是一直看着陆永斌。
    “路上不是跟你说了他的情况，不用这么戒备吧？”陆永斌说，“魏掌柜，这小子很喜欢六安。”
    玖轻哼了一声，握了一下魏成勇的手，“你好，魏掌柜。”
    “我正好有事找你，”魏成勇说，按了一下铃，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小伙计，“三狗，带这位先生去休息，尝尝新到的好茶。”
    “去吧。”
    看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脚步声也渐渐远去，魏成勇给陆永斌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下：“虽然偶尔龇龇牙，不过看起来还算听话嘛。”
    陆永斌哼了一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再听话也是个狼羔子，还没出圈就是了。”
    “没给他安排任务么？”魏成勇坐回自己的位置，算盘打得噼啪响。
    “他不归我指挥，”陆永斌说，“老板送出去喝过洋墨水的，这次带来只是感受一下气氛，练练筋骨。时候到了，要收回去的。”
    “哦？那你觉得这小子如何？”
    “现在哪知道，不过看起来，这头狼羔子应该有很大的潜力吧。对了，那件事调查得怎么样了？”
    “老家伙平时谨慎得很，外出都前护后拥的一大群人，还有日本人保护，很难下手。”魏成勇拨着算盘珠，“不过，也不是没弱点，大概是早年放纵过头身子虚了，老家伙现在特别喜欢泡澡堂，每周三晚上都要去‘白玉汤’泡澡，泡得发红发热的时候，我想那就是他警惕性最低的时候，如果要杀他，这个时候应该最合适。”
    “嗯，我要他更详细的活动路线和身边人员的资料。”
    “这没问题，人选呢？”
    “我找合适的。”陆永斌笑着望了望门，“那不是有个磨牙的狼羔子么？”
    “陈进騄，61岁，就学于福州马江船政学堂，获得过巴黎大学法学学位，出任过清廷的翰林院编修，在北洋政府做过两国公使，还当过民国的外交部谈判委员会常务主席，”玖翻着陆永斌给他的资料，“现在是伪政府的外交部部长，儿子娶了某知名人物的妹妹——挺有来头的，”他扭头看着陆永斌，“有行动要求么？”
    “目标人物要确定死亡，其他的没有特别要求。时间是下周三晚上，除了你之外，还会有我派的另外一个小组守在他去澡堂的路上伺机动手，你要几个人？”看到玖摇头，陆永斌笑了，“怎么，要一个人逞英雄？”
    “人多手杂，我不习惯。”
    “不习惯？说得像你真杀过人似的，”想起这小子平时对猴子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陆永斌答应了玖独自行动的要求，“你要一个人干就一个人吧。”
    周三晚。
    陈进騄在姨太太的服侍下穿好外衣，照理要到澡堂子去泡汤。他知道自己这条命好几路人盯上了，不过既然日本人觉得自己有用，安全问题就让日本人操心吧。
    “洗完了就直接回家，别到处晃去，”姨太太给陈进騄系好长衫扣子，娇滴滴地说，“小心碰上个什么妖精把魂儿都勾去了！”
    “什么妖精能有你美啊！”陈进騄在镜子前面看了看自己的样子，一边跟姨太太调情，“在家等我回来。”
    “嗯~~~~”姨太太贴在陈进騄身上粘糊着，没一会陈进騄觉得挂在自己脖子上姨太太的手臂僵住了。
    “怎么了，美娥，就这么不舍得我走？”陈进騄正觉得今天自己的姨太太怎么这么热情，却见一丝红线滴在他那新做的丝绸长衫上。“啊——”惊叫声还没出口，他的喉头已经被一把匕首贯穿了。
    玖抢上前一把拉住他的领子，轻轻地放到地上，防止尸体倒在地板上发出响声。
    确定陈进騄已经死亡，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片打开，那是出门前陆永斌交给他的，一张写着“处死通敌分子，蒋总裁万岁的”扔到尸体上，另一张写着“抗战必胜，建国必成，共灭奸贼，永保**”的扔到椅子上，处理好了一切他从进来的窗户跳出去，把窗户重新关好，扬长而去。
    第二天，各大报纸的头版均用大号标题刊登“**伏诛”、“政府外交部部长陈进騄昨夜被神秘杀手刺死家中”的相关报道。
    “哈，这些记者写得好像他们就在现场一样。”陆永斌抖了抖手里的报纸，瞥了一眼旁边办公桌上正整理报表的玖，他给这小子在公司安排了个算账统计的活儿。昨天那小子干干净净地溜回来，还拎回了夜宵，陆永斌没多问过程，反正今天的报纸把细节描写的足够他了解当时的情况了。
    听到他在说话，玖从一堆报表中抬起头来，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这个月的销售统计报表做好了，你要看看么？”
    陆永斌起身到他的桌前，拿起报表端详着：“你真是第一次杀人？当时你说是学情报分析，假的吧？”
    “有区别么？”玖继续在本子上画着图，眼皮不抬，半晌补充了一句，“我的专业的确是情报分析，您要看我的毕业证么，表哥？”
    陆永斌嘴角抽了抽，随即笑了，摊上这么个熟手到底是不是麻烦，看来还有待进一步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