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怕又绝望，饥寒交迫的一天一天捱着，又不知过了多少日。一天下午海上忽然下起大雨刮起了大风暴，我趴躲在岩石缝里才没有被海浪冲进海中。等到天明风平浪静后，我忽然发现海边竟停了一只船，原来是一只被暴风雨打过来的商船，我欣喜若狂的跑过去，苦苦哀求他们捎上我一起走。”
    “上岸之后到处都在喜气洋洋的过新年，我在那荒岛上竟然还活了快半年，那些人见我可怜就给了我一点银子，我什么也不敢买，节衣缩食的拼命往金陵赶，只想回到姐姐与大哥身边。可是没过多久我就病了，那点银子也用光了，我就那么撑着一路乞讨，很快就病饿倒在了路上，来来往往的没有一个人管我。最后醒过来时才发现到了一座庙里，原来是无嗔大师云游至此救了我。我在普济寺中卧病半年，每日听庙中众僧诵经唱佛，忽然之间万念俱灰，回首过往种种一时痛悔之极。无嗔大师听了我的哭诉十分感叹，见我大彻大悟，便亲自帮我剃度取了法名。我病好之后就离开了普济寺，开始做一个行脚僧云游天下，再也没有动过回金陵的念头。”
    “就这样过了两年多，我云游至当时的京城时又病了，在大相国寺养病时竟遇到了随同静王来游山的大哥一家，我姐与小妹还带着两岁多的小外甥。我看到他们一家生活的很幸福，又高兴又伤心，悄悄躲在一边看，却被静王的人发现了抓到他们面前。我姐一眼就认出了我，抱着我大哭，大哥与小妹见我还活着非常高兴，都追问我父亲的下落与这些年的经过，我大致说了几句。他们知道父亲去世后都很难过，大哥忽然一掌恨恨的打在树上，很难听的骂了冷月几句，咬牙切齿的说要去杀了他。”
    “我这才知道冷月一直没再回去找他们说明真像，他这样做自然是为了大哥与我姐，可是只有我知道他心里有多么痛苦，他对大哥兄妹、对梅家的感情有多深我比谁都清楚，我不能再看着他为我顶替罪孽，那都是我罪有应得的。我单独把大哥带到禅房里，把所有的真像都告诉了他，他当时惊呆了，无论如何也不肯信。我跪在佛前发誓，让他杀了我为爹娘报仇。他一掌推开我，悲愤欲绝的指着我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竟吐出一口血仰天大笑而去。”
    “静王派出王府所有的侍卫都没有找到大哥，我姐又急又痛，拿剑逼着问我跟大哥说了什么，我只好告诉了她们真像。她们俩当时就晕了过去，回静王府没几天我姐就病故了，小妹托静王把姐的骨灰送回了金陵，然后在北湖沉湖自尽……”
    燕双飞忍不住泪如雨下，一口牙齿几乎咬碎，颤抖的指住他，“你……你……毁了梅家……所有的人……”
    罔生垂头双手捂面，泣不成声，“后来我几乎寻遍了天下，找了四年才在姑苏寒山寺下碰到早已面目全非的大哥，他不知什么时候流落到了这里，一直住在寺后山里一片竹林里不知是谁搭的几间竹屋里，我为了照顾他就在寒山寺挂了禅。”
    半晌，心绪平静之后，燕双飞才问，“这些年梅公子就从来没恢复过吗？”
    罔生摇了摇头，“我曾找过不少有名的大夫，还捎信请来了无嗔大师，都没有用。”
    燕双飞忽然侧头盯着他，“那梅公子的少公子呢？”
    罔生茫然无力的说，“春儿当年住在静王府，姐姐与小妹去后，我去接他，谁知静王竟告诉我，春儿吵着要找爹娘与姑姑，竟乘人不备跑出了王府，他派人找了几天一直没有找到，不久辽东兵打到京城，跟着先皇驾崩新帝迁都，静王被禁，就再也没有音讯了……”
    燕双飞默然了半晌又问，“他现在应该有多大了？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信物之类的？”
    罔生沉思着说，“出去时自然是带着金锁项圈之类的，只是那么大一点孩子在外面哪里保得住那些？到现在应该有十七了，那孩子很聪明，很小就学会了梅家独传的梅花小篆。”
    燕双飞眼睛一亮，“只要有这一点就好找了，我会请朋友帮忙寻找的。”
    罔生双手合十唱了声佛，恳求的望着他，“燕公子，既然你是冷公子的义兄，多少也算是与梅家有点关系，对不起冷公子的是我，无论燕公子把我如何我都毫无怨言，梅家对冷公子有恩，只求燕公子瞧在冷公子份上好好照顾梅公子，贫僧虽死无憾。”
    燕双飞冷冷的说，“尽管你确实该死，不过既然我小弟已经宽恕了你，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梅公子若愿意留下我自然会尽心照顾，他若愿意跟你回去，我也不会阻拦。”
    罔生凄凉自嘲的一笑，“他不会跟我回去的，他心里只有冷公子，那位无痕公子长得有几分像冷公子，他不会离开他的。再说就算他愿意跟我回去，我也照顾不了他多久了，与其再让他在外孤苦无依，还不如就让他留在这里，我相信燕公子不会委曲他的。”
    燕双飞默然打量了他片刻，“大师可是有疾在身？”
    罔生淡漠的点点头，“贫僧罪孽深重，这是咎由自取，当年在荒岛上没有淡水，中了盐毒，幸而这些年得无嗔大师奇药救治，不然早已不在了。”
    燕双飞没再说话，过了半晌才问，“大师这些年，有没有我小弟的消息？”
    罔生抬起头来惊讶的望着他，“没有，难道燕公子这些年都没见到他？”
    燕双飞黯然的摇了摇头，“我很多年都没有他的消息了，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罔生茫然的望着厅外，一时都没有说话。
    至晚，罔生告辞去了灵隐寺歇脚。
    第二日一早罔生又来到江南苑，请玉无痕把梅若华带到厅上坐了一会儿，梅若华显然忘了昨天的不愉快，亲妮的紧挨着玉无痕坐在他对面，时不时的也会转过头来笑着跟他说上几句话。这让罔生又是激动又是心酸，无限欢喜的坐在那里痴痴的看着他与玉无痕有说有笑。
    到午饭时，梅若华竟破天荒的开口邀请罔生留下来一起吃饭。罔生又惊又喜，神情不安的看了看燕双飞立刻低下头去。玉无痕忙央求的拉住燕双飞的手臂，笑着说情。
    燕双飞本就喜欢玉无痕，又因梅家对冷月有恩，自然点头应了。只是心里终究无法对林宇释怀，只叮嘱了玉无痕几句跟罔生点点头，留下燕月与管家照看就进去了。
    玉无痕让管家特意给罔生准备了一份素食，四人一起开开心心的吃了饭，又坐到花厅里喝茶闲聊了会儿。
    罔生看看时候不早了，便请玉无痕代为向燕双飞告辞，握着梅若华的手含泪痴痴的看了片刻，才起身向大家辞行。玉无痕叫侍卫拿来一包银子与一套衣物赠与他，他却坚辞不受，最后还是梅若华与燕月相劝才接过了那套衣物。
    玉无痕携同梅若华三人，一起把罔生直送出江南苑的大门，大家道了珍重，看他依依不舍的挥手去了才转身进去。
    埋头疾走了一段，罔生又忍不住站住脚，回头望着江南苑紧闭的大门，不觉黯然洒下泪来，独自伤感了半晌，叹了口气慢慢拭了泪转身，一抬头不禁愣住了，“燕施主？”
    燕双飞从路边的树影里缓步踱出来，淡淡的看着他，“燕某来送送大师。”
    罔生释然的一笑，神色平静安祥的举手唱了声佛，“有劳燕施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