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君玉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11536  更新时间:07-10-03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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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金銮殿上。
    君玉站在武将的最前列,她前前后后也不过只出席了几次早朝,但是对这最后一次早朝依旧心有余悸。另一列的孟元敬向她转动了一下眼珠,君玉也转动了一下眼珠,朝上,皇帝已经下了准许君玉一年假期的旨意,又厚赏许多金银珠宝和几名美女。
    众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曾想到君玉“留京等候安排”的结果,竟然是放假一年,均暗自揣测,皇帝是不是有“杯酒释兵权”的想法。
    就连朱丞相都十分意外,忽然接触到儿子欣喜若狂的目光,似乎在说:“她现在解甲归田了,对你再没有任何威胁了,你不用再针对她了吧。”
    宫门外的天空,秋高气爽。
    穿越京城繁华地,走过大街小巷,远远地,那陌生的帅府已经在望。
    既然是过客,那么,很快,客人就要告辞了。
    君玉看行道两旁的树木、花草,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愉快。
    孟元敬从未见过她这般笑逐颜开,呆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君玉,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君玉笑颜不改:“当然是尽快离开京城了,越快越好,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孟元敬点了点头,石岚妮姐妹的密信中也提及皇帝怀疑君玉身份一事,如今之计,也的确是越早离开越好。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总要收拾个三五天吧。如果我明天就走了,岂不惹皇帝和文武百官疑心?”
    “我母亲曾听得四公子的祖母、母亲们夸赞你,很想见你一面。”
    “好啊,我早该去看望伯母的,惭愧惭愧。我明天就去,如何?”
    “欢迎之至。”
    孟元敬一夜辗转,快到天明才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却又梦见君玉已经不辞而别,悄然离开京城,不禁惊出一身冷汗,立刻翻身下床。
    孟元敬来到大门口,才发现大门紧闭,此时,才刚刚天亮。
    尚书府的仆人已经陆续起床忙碌,打扫庭院,整治蔬果宴席,准备迎接尚书大人的朋友。
    一会儿,孟母也已起床,却遍寻儿子不着,孟母在两名丫鬟的陪护下来到大院,忽见儿子站在门口正一遍又一遍地张望,不禁讶然道:“元敬,你在看什么?”
    “哦,我看君玉来没有。”
    “这么早,他怎么会来?。”
    “娘,君玉对京城不熟悉,也许寻不着路,我去帅府接他好了。”
    孟母奇怪地看着儿子:“尚书府又不是什么偏街陋巷,他怎么会寻不着?”
    孟元敬点了点头,似乎清醒了一点儿。
    孟母看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笑道:“元敬,你这样子不像是在等朋友,倒像是在等候心仪的女子呢。”
    孟元敬猛然心惊,强笑道:“怎么会。我是担心君玉寻不着路罢了。”
    当太阳升到花园里的第一棵树梢时,门口的家丁正要通报有客来访,却见他们的尚书大人已经匆忙迎了出来,喜道:“君玉,你来啦。”
    君玉点点头,身后,一名卫兵奉上一盒礼物,正是皇帝赏赐的那斛珍珠:“初见伯母,不成敬意。”
    孟元敬哪有心思看礼物,立刻将君玉迎进厅堂。
    君玉深鞠一躬,微笑道:“君玉拜见伯母。”
    孟母不由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笑道:“天下竟有这般少年。汪均的祖母没有夸张啊,我今天算是见着神仙了。”
    君玉又深深行了一礼:“伯母过奖。愧不敢当。”
    孟元敬喜不自胜地道:“君玉,快别站着,坐吧。”
    君玉坐下,孟母看那双墨玉似的眼睛是如此熟悉,心里叹息一声,也不提起往事,只道:“从小到大,元敬都时常提起你,我心里也早已把你当儿子一般。以后,你要多多上门来玩。”
    孟元敬想起君玉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今后要再见一面都十分困难,更别提什么“常常上门来玩”了。
    君玉却笑着点点头:“谢谢伯母,有机会我一定会常常来的。”
    午饭后,三人来到尚书府的大花园。
    孟母看看儿子,又看看君玉,笑道:“听说君玉都有两房妻室了,元敬还是单身一人,君玉如此人物,眼光也肯定是第一流的,我这里有大堆画卷,君玉,你帮元敬挑一挑吧。”
    孟元敬急道:“娘,你说什么呢。”
    君玉笑道:“元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臊的?”
    孟母喜滋滋地道:“还是君玉有见识。元敬,带君玉去书房看看那些画卷。反正你拿不定主意,让他帮你挑一挑也好。”
    君玉已经起身,孟元敬无奈,只好也站起身来,走在前面。
    书房里,宽大的书桌上堆满了卷轴。
    君玉一幅一幅地摊开,画上的女子千姿百态,或轻描淡写或浓墨重彩或精工细描,看得一会儿,只看得她眼睛都有点儿花了。
    再看旁边的几幅,原来是孟母早就挑选出来的比较中意的候选人。君玉细看一幅做了红色记号的图画,画上的女子眉眼如烟,神情楚楚,一身绿色凤尾裙,飘飘若仙,弱不胜衣。她拿了图,笑了起来:“元敬,你看这个可好?。”
    孟元敬心里像结了一层冰,漠然道:“是么,你觉得很好么?。”
    君玉的笑容有点僵住,又拿了另一幅画:“哦……那,再看看这个吧,这个……”
    孟元敬的声音更冷:“在你看来,每一个都很好吧。”
    君玉的笑容彻底僵住,手也尴尬地停在半空。
    这些日子以来,君玉一直为回京应对的事情担忧不已,即使笑时也有刻意掩藏的苦意。孟元敬好不容易才见她这般笑逐颜开的模样,现在,那笑容又如此僵住。他叹息一声,忽觉心有不忍,便强笑道:“君玉,我想起你就要离开,心里很乱。”
    君玉沉默了一下:“你永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以后,无论千山万水自会再见。”
    “可是,我并不想隔了千山万水才只能见你一面。”
    “你和我不一样。你有母亲需要赡养,有舅母、表妹需要照顾,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是身不由己,不似我这般无牵无挂。”
    “你果真无牵无挂?”
    君玉想起拓桑,心中忽然一阵刺痛。即使牵挂,又能如何?。
    孟元敬凝视她半晌:“无论你在哪里,都要让我知道。”
    君玉点了点头:“我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让你知道的。”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
    君玉愣了一下。
    孟元敬沉声道:“君玉,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找你的。”
    君玉也看着他,坚定地道:“元敬。你不用找我。”
    “为什么?”
    君玉沉默着。
    “因为拓桑?。”
    君玉依旧沉默着。
    孟元敬的声音无限酸楚:“拓桑是‘博克多’,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
    君玉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目光:“元敬,我辞官离京并不是因为某个人或者担心身份败露。战争已经暂时结束,我也厌倦了这种人与人之间的残酷博杀。更做不来朝堂上的权谋计较。无论拓桑这个人出不出现,我都会做出相同的决定。我习惯一个人过海阔天空的日子。”
    “两个人也可以海阔天空。”
    “两个人?!”君玉微微一笑:“两个人就不再是海阔天空,而是身败名裂、一场悲剧。”
    那样平静的微笑,看在眼中竟然是如此令人痛彻肺腑。孟元敬哑声道:“如果那个人是我,我宁愿身败名裂。”
    君玉还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元敬,再见了。你永远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今后的日子,你一定要幸福。”
    君玉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书房的门口,孟元敬猛地冲了上去,从背后拉住了她的手臂:“君玉,今后,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君玉停下脚步,眼中滴下泪来。
    好一会儿,她才轻轻拨开了孟元敬的手:“元敬,再见。我就不向伯母辞行了,你代我向她说一声。”
    孟元敬手里一空,君玉已经大步远去。他追出几步,却徒然停住,脑海中,是小君玉当年在黑夜里离开千思书院的果决模样,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是在黑夜里,而是在满园的阳光里,眼泪掉了下来。
    三天后,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君玉已经跟西北军众将领交代了一切要事,众人均以为她是告假一年,以后自会继续入主西北军中,所以都并不伤感。
    君玉告辞离去,卢凌和耿克二人跟了出来。
    君玉停下脚步,笑道:“如今,你二人就好生留在朝中听候命令吧。”
    “寨主……”卢凌和耿克交换了一下眼色,齐声道:“周以达等人已经留下了,我们就没有必要再留下,我们已经决定一起随寨主回去。”
    白如晖在战争刚结束后就直接返回了凤凰寨,和东方迥一起维持着凤凰寨的交易网络和情报系统。
    卢凌道:“因为战争,凤凰寨的交易损失不少,我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寨中日子更适合我们,所以决定追随寨主,回寨继续经商,请寨主允许。”
    君玉点点头:“那好,明日就一起上路吧。”
    傍晚十分,赵曼青又检查了一遍行礼,再看看诺大的帅府,忽然叹了口气:“相公,我们明天就走么?”
    “对,明天一早就上路。”
    三人来到卧室,关好房门,君玉微笑着看看赵曼青和莫非嫣,笑了起来:“莫非二位夫人还对此恋恋不舍?”
    莫非嫣看了她一眼,才道:“如今,你官也辞了,今后做何打算?”
    君玉道:“我想创办一间书院,也不知现在条件成不成熟,等先回了凤凰寨再说。”
    赵曼青沉不住气,终于开口道:“我看,你那朋友孟元敬对你挺好的,你总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
    “怎么考虑?公告天下我是女子,然后嫁给他?”
    君玉笑了起来:“这倒奇了,人人都知道君公子有了两位夫人,自己某一天却成了别人的夫人,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莫非嫣也沉不住气了:“你别老是说笑,这事,你最好认真合计一下。孟元敬和你是青梅竹马的朋友,他品行端正,长得也帅,我看最是合适不过……”
    君玉摇摇头,大笑:“二位夫人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
    丞相府。
    朱丞相随手抓住一只杯子,几乎砸在了儿子的脸上:“畜生,你是不是疯了?”
    朱渝的母亲、朱刚母子都坐在一侧,大气也不敢出。
    朱渝一把接过那只杯子,懒洋洋地道:“我清醒着呢。”
    朱丞相头上青筋暴跳:“你叫我如何向河阳王交代?郡主到底哪一点不好,你要如此对她?”
    “她好不好我不知道,可是,她占错了位子。”
    朱刚嗫嚅道:“大哥,你竟然连郡主都敢休?”
    朱渝的母亲惊得战战兢兢:“渝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不是疯了?”
    朱渝却一副十分轻松的模样,转身就要往外走。
    “畜生,你到底要疯到什么地步?我告诉你,你可以滚,郡主不能休。”
    “那我滚好了。”
    朱渝的母亲大急,哭了起来:“渝儿,你到底怎么了?”
    朱丞相怒喝一声:“出去,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朱渝母亲和朱刚母子不敢抗命,惶恐不安地走了出去。朱渝依旧站在门边,还是神态自若的样子。
    “畜生,你过来……”
    朱渝摇了摇头:“无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朱丞相恨声道:“你以为这样,君玉就会看上你?”
    “如果不这样,她更不会看上我。”朱渝笑了起来:“我是孤注一掷,拼死一搏,是你激我的,你忘记了?”
    “畜生……”
    朱渝狂笑着,大步走了出去。
    太阳方才升到头顶,一行人马已经离开京城五十里开外了。
    前面是一片小小的树林,秋日的阳光照耀在几棵红色的枫树上,枫叶红灿灿的,很是悦目。
    一声马嘶,树林里,一匹马慢慢走了出来,马上的人白衣如旧、玉佩不再。
    众人讶异地看着他,君玉对卢凌道:“你们先在前面等我。”
    卢凌、耿克立即带了莫非嫣等先行离开。
    朱渝看着对面高坐马上的少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洒在她的脸上,似乎给她脸上涂抹了一层不可方物的光芒。
    此时,君玉的目光正看过来,朱渝接触到她的目光,不知怎地,忽然觉得耳边有细微花开的声音,头顶的阳光都不由得黯淡了下去,他心里狂跳,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如他第一次在千思书院见到那雪地上微笑的少年时刻。
    君玉微笑:“谢谢你,朱渝。”
    朱渝回过神来:“怎么,君公子要举家潜逃了?”
    “暂且离开,告假一年而已。”
    “这官样话,对皇帝说说可以,我知道,你再也不会回来了。”
    君玉点了点头:“原也瞒不住你的。”
    这张面孔就要消失!这张面孔马上就要消失!朱渝的心一直往下沉,想伸出手,却没有勇气;想抓住什么,却总是徒劳。
    “你打算去哪里?”
    “天涯海角,总有去处。”
    “你一路上要多加小心,如果能不回凤凰寨,尽量不要回凤凰寨。”
    君玉沉默了一下:“我知道。多谢!”
    朱渝心里如擂鼓敲动,却久久地开不了口。他知道,这已经是唯一的时机了,若再不开口,只怕永生都开不了口。
    君玉见他那十分奇怪的样子,早已心生警惕,却平静地道:“多谢你来送我,告辞了,你今后多保重。”
    眼看君玉就要打马离去,朱渝沉声道:“君玉,我有话跟你说。”
    君玉摇摇头:“朱渝,你回去吧。”
    朱渝盯着她:“我,至少算得上是你的朋友吧?”
    君玉点点头:“很早以来,我就把你当作朋友了。”
    “可是,你连听我说完一句话的耐心都没有?”
    朱渝脸上那种从未见过的伤感、炽热和绝望交织的可怕的表情实在令人心里不安,君玉沉默了一下:“朱渝,你回去吧。”
    “君玉。我喜欢你。”
    “可是,我不喜欢你。”
    “君玉。我喜欢你。”
    “朱渝,请注意你的身份。”
    “我已经写下休书。不几日,河阳王就会来接她回去。”
    “你的私事不用告诉我。”
    那毫不犹豫的目光太过坚定,所有的期望化为针刺。心里像灌满了铅块,每一块都牵扯得生生地疼,朱渝冷笑一声:“这世上,唯有拓桑,才可与你同行?”
    君玉暗自叹息:拓桑,又是拓桑!这跟拓桑有什么关系?
    朱渝大声道:“他是‘博克多’。他绝不能与你同行。”
    君玉也大声道:“没有人能够和我同行,我也不想和任何人同行。”
    “君玉,你永远是这么不留余地。”
    “因为没有余地可留。”
    君玉想起他碎玉的样子,不想再继续争论这个话题,平静了一下心情,微笑道:“告辞了,朱渝,你多保重。”
    马鞭一扬,“小帅”飞奔而去。
    君玉的背影已经远去,朱渝靠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上,无边的绝望笼罩在他心底,几乎让他再也不能顺利呼吸。
    拓桑!拓桑!这世界上能不能没有拓桑这样一个人?
    晚秋的晨风吹在脸上,寒意萧萧。
    此地距离凤凰城已经不过两百里许。
    君玉停下马来:“卢凌,你负责将众人安全送回凤凰寨。”
    卢凌领命。
    赵曼青急道:“公子,你呢?”
    “我还有一点事情,不得不处理。等事情完成,我会回到凤凰寨看你们的。”
    莫非嫣看着君玉,自从离开京城后,她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此刻,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不禁道:“公子,让卢凌和耿克陪你去吧。我和曼青可以自己回去。”
    卢凌和耿克立刻道:“寨主,我们和你一起去吧。”
    君玉笑笑:“不用,你们先回去,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众人望着她,齐声道:“你一路上要多保重。”
    君玉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也要保重。”
    ※※※※※※※※※※※※※※※※※※※※※※※※
    皇帝在御书房里披阅奏章。
    在高高的奏折堆里,有一封奏折特别厚。他立刻将这封厚厚的奏折抽了出来,展开,越往下看,脸色越是巨变。
    侍立一旁的公公见状道:“皇上,这是拉汗教的使者送来的,正等你召见呢。”
    “立刻传拉汗教的使者。”
    孟元敬匆忙来到宫门口,忽见朱渝也匆匆从另一个方向赶来,不禁大为意外。
    “朱渝,你有何事?”
    朱渝冷冷地道:“皇帝召见,不知何事,你又有何事?”
    孟元敬更为吃惊:“我也被召见,不知何事。”
    两人刚到御书房门口,只听得一声暴喝:“赶快传下金牌,传令兵马大元帅君玉即刻取消假期,回京听命。”
    一侍卫道:“君元帅等人已经启程一个月了,只怕已经回到凤凰城了,怎么还追得上?”
    “立刻追到凤凰寨,一面金牌不够就下两面,两面不够就下三面、四面,直到追回来为止。”
    “遵旨。”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里无不震骇,立刻明白是皇帝大大怀疑君玉的身份了。二人虽不知皇帝到底掌握了什么真凭实据,却都是同样心思: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不能暴露了君玉的身份。
    二人一进御书房,只见御前带刀侍卫汪均面色不安,皇帝脸上则是阴测测的笑容:“二位卿家,知道朕何事召见么?”
    “臣等不知!”
    一声冷哼,一道奏折直飞下来,孟元敬接了,细看一遍,面不改色地递与朱渝,却道:“臣愚昧,不明白这奏折是何意思。”
    朱渝也飞快地看了,面色讶然:“臣也愚昧。”
    皇帝冷笑一声:“这拉汗教的奏折有三宗:第一宗:他们的镇教之宝‘佛牙’,经查明在寒景园中被现任‘博克多’毁灭,原因是为了救一位被称为‘凤城飞帅’的少年。第二宗:据‘博克多’的一名贴身侍从称,今年以来,‘博克多’屡次犯戒外出,尤其是‘雪域节’之前,更偷偷溜出去整整五天。第三宗,西北军主帅君玉多次出现在“智慧殿”的重大活动和节日之中。”
    朱渝故意讶然道:“这说明什么?说明君玉和那帮苦行教徒结党营私?”
    皇帝瞪了他一眼:“那拉汗教的使者蠢笨,你二人也真如此愚昧?这奏折表面上看来是在奏‘博克多’不守清规,可是,几乎宗宗都和君玉有关。君玉正是为了参加‘雪域节’所以不惜抗旨迟归。那‘博克多’溜出来干吗?总不会是为了见秦小楼吧?上一次,因为‘博克多’的情诗事件,‘千机门’的好手出动,几乎掘地三尺也没找出那个神秘女子。如果君玉才是那女子,他们又怎么找得到?”
    他越想越愤怒,大声道:“好你个君玉,不但百般抵赖,更唱作俱佳地来个什么三妻四妾,虚凤假凰,倒唬得朕一愣一愣的,信以为真……”
    他转眼看着孟元敬,厉声道:“孟大人,你怎么说?”
    孟元敬神色丝毫不变:“那‘博克多’救君玉的事情,臣也知道,当初,臣也亲眼目睹。‘雪域节’臣也参加了的,而且前后始终都和君玉在一起,并且有秦小楼陪同。那‘博克多’溜到哪里去、他的行为检不检点跟君玉有什么相干?”
    “那密折弹劾君玉是女子,易钗而弁,为什么别人只弹劾她不弹劾别人?”皇帝冷笑道,“君玉如此相貌,难道你二人就从来不曾怀疑过她的身份?”
    孟元敬道:“臣等从小和君玉一起在书院求学,同吃同住,对她的身份再清楚不过了,怎会怀疑?”
    孟元敬又道:“臣和君玉幼年相识,怎会连她是男是女都弄不清楚?”他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朱渝:“真不明白为何总有人对她的身份大加疑心?莫不成是因为君元帅军功赫赫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地位,君元帅自身又无懈可击,所以只好空穴来风,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要知道‘莫须有’这种罪名最能害死人。莫非君元帅貌赛潘安也成了一项大罪不成?朱渝,你也算得上是她的故人,先抛开个人恩怨,说句公道话……”
    朱渝冷笑道:“君玉自然是男子无疑。至于其他的,下官可不便多说。谁不知道孟大人和君玉是知交好友,自然要为她辩护。”
    孟元敬怒视他一眼道:“拉汗教和赤金族早有秘密往来,在他们围攻铁马寺的时候,曾经为君玉所击退。真穆帖尔向来善用离间之计,他的铁骑虽勇,但是一遇‘凤城飞帅’即望风溃退,谁知他们是不是出此毒计,想败坏君玉名誉,从而好为今后卷土重来扫清障碍……”
    汪均赶紧附和道:“臣也正是如此认为的。”
    朱渝截口道:“可是,君玉作为西北军主帅,贪花好色不说,更和圣宫势力来往密切,定个‘结党营私’也不过分吧?”
    孟元敬怒道:“朱那什么‘博克多’救过君玉的命,君玉也为圣宫出过几次力气,礼尚往来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一些重大活动还是秦小楼相邀的。这算什么‘结党营私’?”
    “嘿嘿,君玉有没有‘结党营私’,下官不敢多说,皇上自有判定。”
    皇帝原本一心只想弄清楚君玉究竟是男是女,可是这二人却为了君玉是否“结党营私”的事情争执不休,竟然丝毫也不辩论她是否是女子的问题,言谈之间,显然根本就不屑辩论此问题。这令他原本开始确信的事情,也不禁又反复起来。
    皇帝听得烦乱不已,道:“如此看来,君玉果真是男子?”
    朱渝笑了起来:“臣自小认识君玉,若君玉真是女子,臣岂非不是辜负了半世风流英名,瞎了眼珠?若世界上真有这样的女子,臣拼着牡丹花下死,也要设法搏她一笑,怎敢和她作对?哈哈,只可惜啊,她是个浑小子,怎么看都不顺眼。”
    皇帝对孟元敬本来大有怀疑,可是见朱渝如此,心里就更加不敢确定了。他虽不满朱渝如此戏谑的口吻,但也深知朱渝此人向来风流,如若君玉是女子,怎会处处和她作对?
    皇帝又道:“现在,拉汗教要求废立现任‘博克多’……”
    朱渝道:“那‘博克多’不守清规,落人口实,不如趁早废立,免得拉汗教多生借口和争端。”
    孟元敬也道:“两派矛盾由来已久,不如趁此机会,一举废掉‘博克多’,另立人选,彻底免除后患。”
    汪均心里只想保住君玉,也不知道那“博克多”到底是什么人,只觉得这样一个不守清规的教主连累了君玉的名誉也着实可恶,立刻道:“如果这奏折果真是真穆帖尔的离间之计,那他一定还会散播谣言毁坏君元帅的声誉,‘博克多’可以再立,可是,‘凤城飞帅’,只有一个。”
    皇帝自拉汗教的使者两次密奏之后,心里也早已对那素未谋面的‘博克多’十分厌恶,显然,汪均这翻话深得他心,立刻点了点头:“是啊,‘博克多’可以再立,而威震胡汉的‘凤城飞帅’却只有一个。如今之计,必得除掉那‘博克多’,以绝后患。’”
    皇帝又道:“这拉汗教的奏折虽然列举‘博克多’三宗不检行为,可是,仔细追究下去,又没有一条经得起推敲,可以构成废立‘博克多’的理由。毕竟,那些捕风捉影不足以成为证据。”
    朱渝笑了起来:“要证据还不容易么?那写情诗的‘博克多’,无论如何总会有些死穴的!”
    “‘博克多’在那片神秘的土地上有无上的威信,教众遍地,而现任‘博克多’自掌教以来,深得圣宫上下拥戴,上次‘情诗事件’已让圣宫上下大为不满,这次若稍有不慎,只恐酿成大乱。朱渝,你立即亲自挑选‘千机门’的好手负责处理这件事情。务必在尽快时间内解决此事,有什么问题,叫秦小楼协助。一旦证据确凿,立刻废立,将‘博克多’押解到京中。”
    “遵旨。”
    孟元敬自第一面起就不喜拓桑此人,尤其是在“雪域节”上的两次会面更让他对拓桑憎恨不已,现见拓桑已是在劫难逃,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残酷的快意。忽又想到不知君玉会作何反应,快意之中又隐藏了一丝深深的担忧,尽管面色如常,手心却几乎渗出汗来。
    汪均道:“那,君元帅呢?还继续追他回京?”
    皇帝沉思了一下,孟元敬立刻奏道:“皇上切切不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如今反反复复怀疑君元帅的身份,岂不让功臣心寒?而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更会借机攻击她。她若再入军中,又有何威信?”
    “说得也是。”皇帝皱着眉头,道:“立刻传旨,停止传召君元帅。待他假期满后自行回朝。另外,再赏赐他良田千倾,美姬几名,记得挑选那些年龄稍长的,君元帅喜好‘姐姐’型的美女。”
    ※※※※※※※※※※※※※※※※※※※※※※※※
    走出宫门外,天色十分阴沉。
    孟元敬看朱渝,只见朱渝也正看着自己:“孟大人,从小到大,我们终于联手做同一件事情了。”
    孟元敬盯着地面,没有做声。
    朱渝笑了起来:“我是小人,我十分痛恨拓桑,所以非要他死不可。孟大人你呢?”
    “拓桑身为‘博克多’却不守清规,他是死有余辜。”
    “这是安慰你良心的借口?”朱渝大笑起来:“他守不守清规与我无关,可是,若与君玉有关,他就非死不可。”
    孟元敬久久没有做声,好半晌才抬起头来:“我也是小人,我也十分痛恨拓桑,可是,无论如何,你决不能伤害君玉。”
    朱渝也不回答,哈哈大笑着走远了。
    朱渝踩着阴沉的天气往家里走。刚进门,朱四槐匆忙迎了过来,拉了他就往书房的方向而去:“公子,老爷等你多时了……”
    朱渝见他十分惶恐的样子,喝道:“什么事情如此慌张?”
    “老爷有要事找你……”
    “到底什么事情?”
    朱四槐尚未回答,朱丞相的声音已经响在门口:“吵嚷什么?快进来。”
    朱渝走进书房,朱四槐立刻关上了房门。
    朱丞相几乎是瘫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得厉害:“郡主今天自杀……”
    “哦,死了么?”
    朱丞相坐了起来,盯着儿子:“可惜,没有如你所愿。她刚刚上吊,立刻被丫鬟发现,救了起来,现在正在屋子里休息,你今天一定要去看看她,好好安慰一下她。”
    朱渝满不在乎地笑道:“又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太老套了。我早已给了她休书,是你们强行要留她在府里,现在关我什么事?”
    “河阳王还不知道此事,也幸得郡主生性温顺,被你娘劝下。这些日子,你娘和你二娘等人,几乎当她太后一般小心看护着,她还是想不开,今天,你非出面不可。从明天开始,你再也不许轻易离开相府半步。”
    “恕难从命啊,丞相大人。”朱渝揶揄地看着父亲:“我明天就要启程去圣宫了。”“你去圣宫干什么?”
    “奉昏君旨意押解那不守清规的‘博克多’进京。”
    “昏君要废除那‘博克多’?”
    “正是如此。”
    “博克多的废立又关你什么事情?要你万里迢迢地去参与?”
    朱渝笑了起来:“你记不记得,拉汗教第一次密奏‘情诗’事件时,朝堂上的意见都是要杀了那神秘女子以断绝‘博克多’的念想;可是,这一次,大家却是统一的意见,要除掉‘博克多’,以断绝那女子的念想。”
    “昏君的意思是要除掉‘博克多’?”
    “正是。‘凤城飞帅’只有一个,‘博克多’却可以无穷转立。谁危害她的名誉,谁就得死。”“嘿嘿,只怕,这更是你的私心吧?”
    “哈哈,知子莫若父,还是你了解我。”
    朱丞相勉强压抑了怒气:“既然你明天就要离开,今晚你总要去看看郡主,无论如何安抚一下。郡主生性温顺,你稍加安抚便可让她平静下来,否则,若给河阳王知道,哪里肯甘休?”
    “河阳王若知道了,正好早早来接了他女儿回去。你再怎么遮掩都是没用的,我会直接派人去通知他的。”
    朱丞相盯着儿子:“你是不是要逼我彻底揭露君玉的身份?”
    朱渝大笑起来:“你去揭露好了,君玉早已走得不知踪影,那昏君知道她是女子又能奈她何?今天,你的儿子和孟元敬又在那昏君面前大大地唱了一出双簧,为君玉遮掩身份。昏君正愁找不到把柄对付你,现在,你的儿子立刻就可以因为一条‘欺君之罪’给他理由。哈哈,你是宁愿得罪河阳王还是送上门去给昏君把柄?”
    “畜生,你是威胁我?”
    “我是在告诉你一个事实,丞相大人,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若直接揭穿了君玉的身份,那‘博克多’也用不着你多费手脚,你为何要搞这么多事情出来?”
    “君玉光明磊落,玉洁冰清,若揭穿了她的身份,那‘博克多’固然难以幸免,可是在这个风口上,君玉的声誉也会白白受损。”
    朱渝看看父亲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忽然叹息了一声:“爹,我明天就不向你辞别了。”
    朱丞相的满脸怒容化作了全副的老态龙钟。他看着儿子满面的狂热和不甘的复杂表情,长叹一声:“渝儿,你这样执迷不悟,最终会毁了自己的。”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这样,否则,我一定会疯狂的。”
    朱丞相摇摇头,老态龙钟地走出书房,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渝儿,此行,你要多加小心。”
    朱渝点了点头,目送父亲的背影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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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迦巴瓦的冬夜席卷着雪花。
    君玉远远地停下脚步,山谷里的小木屋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又往前走几步,心里忽然涌起一丝怯意,竟然不敢再继续走下去。没有等待的人,那木屋实在太过黑暗。
    席卷的雪花里,一个黑影从木屋里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脚步缓慢。
    那样缓慢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不知已经等待了多久。
    忽然,那黑影加快脚步,几乎是飞奔上来:“君玉!”
    那伸出的手如此用力,第一次的拥抱几乎触到了骨头,隐隐地疼痛。
    雪越下越大,两人几乎在白的雪黑的夜里站成了雪人。
    木屋的火盆已经生起。
    手还是冰凉,心却已经火烫。
    君玉看着那双因为等待和担忧,所以变得憔悴不堪的目光,不由得伸出手去,轻抚了一下那样的眉眼。
    拓桑立刻紧紧抓住了那只手,憔悴的目光逐渐恢复了神采:“君玉,你终于回来了。”
    君玉微笑着点了点头。
    席卷的雪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黎明的微光反射着外面冷冷的积雪,火盆里的火光也渐渐地黯了下去。
    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睁开眼睛来,黎明的寒意,比夜晚更甚。
    朝阳已经升起,揉在脸上的雪针扎一样的刺疼。
    君玉笑道:“这里还有什么好地方?”
    拓桑眨了眨眼睛:“有一群老朋友在等你。”
    换了任何人这样眨眨眼睛,都是平常之极,可是在拓桑如此之人身上看来,就特别的古怪,君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老朋友?”
    拓桑看她这样大笑,自己也十分开心,拉了她的手,往后面的山谷飞奔而去。
    太阳几乎快要升到头顶了,那山谷里的一片金黄几乎刺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来。
    “看看你这群老朋友如何?”
    君玉放眼看去,山谷里全是四处活动的皴猊,其中绝大多数有着金色的黄黄的长毛,其中,有一头通体雪白的皴猊,更显玉雪漂亮。
    为首的一只皴猊闻得气息,漫步跑了过来,正是拓桑被拉汗教和赤金族精兵围攻时,君玉指挥作战后抚摸过的那只。
    那金色长毛的头颅温顺地摇了几摇,吐了一下猩红的舌头,嘴巴里呼出阵阵热气。君玉伸手摸了摸它的手,乐了:“你还认得我啊,老朋友。”
    那皴猊摆了摆尾巴跑开了。
    正是因为有了这群皴猊,所以这谷地方圆百里都没有什么足迹。
    太阳越升越高,在山谷活动的皴猊已经越来越少,有些跑起来,如一阵疾风,是到谷外觅食或者厮杀去了。
    这宽大无比的谷地,四处是砂石,偶尔有些土拨鼠、无名小兽从最边缘的角落窜过,少数徜徉其间的皴猊也并不去追。
    放眼望去,谷中的一面山崖白雪皑皑,偶尔裸露在外面的则是狰狞黑褐色的山色,但另一面山崖则有很多坚韧的形状各异的细草纤叶或者是一些难以形容的似花非花的古怪植物。
    君玉知道这些植物中,很多是珍稀的草药。在西北军营里瘟疫横行的时刻,她曾在夏奥喇嘛带来的草药中见过一些。
    君玉的目光停在了一片红色上。
    山崖上,那红色太过耀眼,在阳光下,灿若朝霞,也不知是一朵什么样的花儿。
    拓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飞身掠起,直奔那山崖。
    一会儿后,拓桑回来,手里拿了那花儿:“君玉,给你。”
    君玉含笑接过,小小的红色花儿,有一股十分奇异的香味。
    君玉拿了花儿,跑开几步,拓桑也跟着跑了几步,忽见君玉俯身抓了团雪随手一扔,向自己打来。
    拓桑一怔,那雪团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额头上,然后散开去。
    “呵呵,呆子,你不知道躲么?”君玉大乐,再次俯身,又抓了团雪朝他扔来。
    拓桑幼年进宫,从来不曾玩过这种游戏,但是,也立刻明白过来,大笑着也学君玉的模样,拾了雪团向她扔去。
    君玉奔跑着躲闪,两人速度加快,已经离开山谷越来越远。
    拓桑的准头实在太差,雪团每次快到君玉面前,总是先已掉了下去。
    “哈,拓桑,你功力大大退步了。”
    “我怕打在你身上,会疼痛。”
    “呆子。”
    君玉叹息一声,笑着摇摇头,心里忽然一阵悲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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