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似是故人来(中)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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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元慎坐在轿子里,闻着儿子身上的酒味,又是厌恶又是恨铁不成钢。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也想严厉管教管教,到底是不舍得。再加上江绿竹对这么个宝贝又溺爱到不行,把伯青惯成现在这么个不成器的样子。到底是慈母多败儿啊!他长叹了一口气,想起出生一个月就夭折的小儿子,脸上浮起无尽的凄凉。
    宁伯青平日里也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只是今日喝了几壶酒,仗着醉意,加上赖三的挑唆,就对那倒霉的小摊贩动了手。他在遇到韩政良时,酒就醒了一半。待到看到宁元慎,腿都软了,一身冷汗一出,什么酒都醒透了。父亲的刀子嘴豆腐心他是了解的,这么多年来,他犯点什么错,都是骂得重,罚得轻,而且总是罚到下人身上去了,没他什么苦。但宁元慎是个爱惜穷苦人的人,从不恃强凌弱,最恨仗势欺人。今天正犯了他的大忌,恐怕是躲不掉了。他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派人找娘求情,就听见宁元慎那声长叹凄苦苍凉,蕴含着一包裹的心痛,落到他心头,“砰”地一声炸开。
    对待伯青这种硬脾气的,打骂都没什么用。他面子上唯唯诺诺,一副改过自新金盆洗手的样子,其实心里还在不服气。但那声叹息中,他似乎听到了父亲的失望。这种不说出口的失望,恰恰是他不能忍受的。他转过头看着他父亲。
    宁元慎年轻时是个相当俊美的男人,现在虽已过天命之年,却依然能从他脸上追寻到年少时的风采。他依然显得很年轻,像是刚过四十的。他的脸是方形的,在商人精明的双眼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硬朗。宁伯青肖母,瘦削一些,很是俊朗;紫儿遗传了他的剑眉,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个看似文静的女孩,怎么都掩饰不住性子里的独立和倔强;阿黛则完全继承了他的脸型和骨架,但小姑娘还有些婴儿肥,脸型不显方,反而是圆嘟嘟的,煞是可爱。
    他本是贫苦人家的孩子,两岁那年父亲打鱼时溺水而亡,他就随母亲在富贵人家厨房里打杂,谁知十岁时母亲又因一场大病过世。悲痛不已的他被好心的普智大师收养,学了一些浅显的武功。但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本来就没什么天赋,又已经错过了最佳年龄,武学一直没有进展,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只够防身。于是他跑到这样一个江南小镇来,给人店里当伙计,却得到当时的员外小姐江绿竹的垂青,成了员外老爷的乘龙快婿。江小姐的眼光果然独到,这个小伙计是把做生意的好手,一步一步地,从一个小伙计做到了现在景洲城里数一数二的富商。
    父子俩回府时,宁元慎的气已经消了一半。他能体会到,儿子受过没有他当年受的苦,没有经历过他所经历过的一切,对穷人和弱者的关心,即便是发自内心,也不很少能做到设身处地。在他走出轿子的那一刻,他就做了一个决定。即使再舍不得这个几代单传的儿子,也是时候让他离开父母的庇护闯荡一番了。
    宁元慎刚走进门,就蹿出一个身影挽住他的胳膊,只听阿黛撒娇道:“爹!~”他定定神,听得阿黛说道:“爹,初六子豪哥哥的庆生,我也想去。”
    家里没规矩惯了,别说儿子,就是这个小女儿一下子心血来潮也让自己头疼。宁元慎看着这颗掌上明珠。虽然江绿竹是他的结发之妻,可当他遇到萧蕴时,才懂得什么是让人叫人生死相许的爱情。谁知阿蕴生儿子时难产而死,他还没来得及从失去挚爱的悲痛中反应过来,先天不足的小儿子刚满月就夭折了。当时才三岁的阿黛看不到娘,生了一场大病,一定要爹爹抱着才能睡得着,直到现在,他只要有时间,也必定会在入睡前去趟缬芳阁,抚着阿黛的额前乱发,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催眠曲。因此阿黛虽比紫儿小不到半岁,却因为父亲的宠爱,娇惯不少。绿竹也因此抱怨过,反倒是长大后懂事的紫儿推说妹妹丧母的可怜,并不争论。但毕竟他一个男人,不可能事事都那么细致,因此绿竹平日里对阿黛的苛刻,他也顾虑不到。况且他也略觉得自己对阿黛的放任对一个姑娘家来说,到底是不好,有人管管,严点也是好的。因此这个对于青儿而言绝对是严父慈母的家庭,在她而言是慈父严母。
    他苦笑道:“胡闹!你哥在家和孙子豪玩时,你不回避,已经不妥了。还要出去抛头露面,象什么话!再这么不像话,送你到你师傅那里去吃几个月的斋,看你还闹不闹。”
    阿黛详装生气,甩开他的手臂径直往里走,边走边跺脚道:“去就去,去慈航斋还可以下山化缘,在家就只能关在屋里绣花,有什么意思。”她对外面的交际饭局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是想把父亲的注意力转移到她自己身上。免得重罚哥哥而已,是以也没有怒意。柳叶早把从雕羽那里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她了,她是来救场的。
    她心里这点小九九,她爹如何能不知道。他现在也不想责骂青儿,于是接着她的话题:“你师傅说你回家每天得写一篇字,我得好好监督,你若偷懒,你师傅怪下来,可别赖我。”当年三岁的阿黛受不住母亲去世的打击而生病,病好后也时常噩梦。适逢静怡、静心两位师太登门拜访,静心师太见阿黛机灵可爱,便收她为徒,并教她每日写字以安定心神。可怜三岁小孩子哪里会写字,又哪里坐得住,阿黛每日必定弄得自己和服侍得丫环们都满身墨汁,才勉强写了个“一二三四”。就为每日逼她写字,白天整个后院都闹腾得到处鸡飞狗跳,好在睡觉时安稳了不少。五岁时静心师太将她接到慈航斋习武半年,家里才总算清静了。可是她前脚刚走,当爹的就想女儿想得不行,刚到半年,就急急忙忙把她接回来。又和师太商议好,以后每年,夏季上山习武三个月,春秋冬三季各一个月。其实宁元慎根本舍不得三个月不见女儿,只是夏日山上凉快,叔黛体质不好,也不宜吃太多荤腥。眼看步入夏天,又到了阿黛上山的日子了。
    爷儿仨走进大厅,绿竹和紫儿母女就迎了出来,见宁元慎并未责怪青儿,都送了一口气。倒是走在后面的宁伯青,先前父亲的一声叹息已经让他比死了还难受,此时心中更是激荡,心想:雕羽到底是不辱使命,救兵全给请出来了。可惜家人对我都是这般宽容,我这么个废物怎么对得住他们的期待。正懊悔间,听到阿黛说去慈航斋的话,便对父亲说道:“过几日,我送阿黛去慈航斋,再去师傅那里。我想扎扎实实学几个月的功夫,等冬日里回来。爹,您看如何?”
    众人一听,都愣了。绿竹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瞪着阿黛。元慎心中也是暗暗吃惊:伯青每次去青苇涧都是愁眉苦脸被逼着去的,这次这么积极,难道是知错就改?不管怎么样,去青苇涧也是件好事,石慈教导徒弟一向严厉,自己管不住,就让他来管管。于是他点点头,道:“也好,也不用麻烦师太派人来接了。你们兄妹这几日收拾收拾,等孙子豪生辰一过,就起身吧。”
    赖三和那几个被韩政良教训的壮汉互相搀扶着,好不容易才回来。结果还没来得及包扎上药,就被太太叫过去一番臭骂,说少爷离家都是被他们害的。这几个人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这趟出门这样倒霉,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唆使少爷到处乱跑。因此太太问到少爷出远门的随从时,这几个人找了稀奇古怪的理由,一个比一个溜得快。
    绿竹正欲发作,元慎走进来说道:“不过是去学功夫,不要太娇惯。路上想要有个照应,叫他们两兄妹一人带一个就行。”
    绿竹心道:那个去尼姑庵学武的,带个丫环?你还不在娇惯自己的宝贝幺女儿!嘴里却说:“也好,带谁去他们自己决定就好了。关键是路上可千万别处什么岔子。”
    宁元慎年轻时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哈哈笑道:“能出什么岔子,他们两个功夫不高,逃跑还是足够的。”
    第二天,韩政良和石朴来宁府拜访了。
    韩石两人这次来,就是遵师命调查这次造反逆贼里,有多少与青龙峡剑派交好的江湖人士,是以两人一路上并不是很匆忙。也没有目的地,只是查到哪里,就往哪里去。意外的是,就在前两天,石朴却突然提出快马往南赶,说是想快点寻访南方故友的消息。昨天傍晚到了景洲城,却又决定在客栈住几天不走了,说是赶了两天路,浑身不舒服,想休息。韩政良对他的离奇之举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待到宁叔黛走出来后,石朴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他才发现原来石朴的所有异常,原因都在这个未满十七的小姑娘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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