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迎面出来的微风都是清凉的。初夏的清晨，日出前，还是很凉快的。街道总是最先苏醒的，摆摊的小摊贩们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摊点。卖早点的，卖菜的，卖花的……整条小街虽然没有什么过客，却也已经开始了新一天。
    “小镇的早晨真是清新呀！”
    韩政良伸了个懒腰，整了整头上歪歪斜斜的头巾，踢走脚边的一个小石子。那石子“啪嗒”几声在地面弹了几下，滚到一个花白头发，胡子满面，脏兮兮的老乞丐面前。老乞丐睡得正香，一个翻身正好压在石头上，被硌得生疼，顿时醒了，大叫：“哪个缺德的欺负我这么个老可怜！”
    韩政良一看，缩着脖子，伸伸舌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大摇大摆地从老乞丐身边走过。谁知那老乞丐拿手中竹棍戳了戳他的腿：“小伙子，是你吧。别装了，还不道歉！”
    看来赖也赖不掉了，韩政良冲老乞丐一拱手：“老人家，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方才确实是晚辈的不对，老人家您尽管责骂。”
    老乞丐嘿嘿一笑：“老人家？我很老吗？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你给我买两个馒头填填肚子，老人家我就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了。”
    韩政良鞠了一躬，走到前面一个包子铺买了两个馒头。给了两个铜钱，想想老乞丐露宿街头的可怜，又要了两个大肉包子，一碗白米粥。老乞丐哈哈大笑：“小子，够痛快，可惜今天初一，老人家我吃素，这两个包子……我也不浪费你的好意，我就拿去喂狗好了。”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韩政良一个人站在街边哭笑不得。
    老乞丐走到前面路口转了弯，就蹲在路口把个大肉包子整个的塞在嘴里，边吃边嘀咕：“酒肉穿肠过，诚意心中留。不是我不诚心吃斋拜佛，实在是饿得受不住了。大半个月没吃肉了，今天闻到肉味，哪里还忍得住！菩萨啊菩萨，您也别怪我，要怪就怪刚那小子，我只要馒头，谁知道他会买肉喔！”
    三口两口吃完两个包子，偏又噎着了，捧着那玩粥咕噜咕噜就喝了精光。老乞丐满意地摸摸鼓起的肚子，看着被添得干干净净的碗，自言自语道：“被我喝脏了，还给摊主都不会要了，不如干脆留下，作我讨饭的家伙。”
    话没说完，前面巷子里冲出来一个人，撞在他身上，就把他刚到手的碗给打碎了。老乞丐大怒，谁知又冲出几个人，把他撞地上，连刚才没吃的两个馒头都掉在地上，弄脏了。老乞丐正心疼，身后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个人：“谁追到赏谁一两银子，快带回去给少爷！”
    老乞丐回头一看，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拿着一把油腻腻的扇子，指着方才几个人奔去的方向，嘴上的小胡子一撇一撇，活生生一个狗腿子造型的典范。一眨眼的工夫，方才过去的几个人又回来了。一溜儿彪壮的汉子，为首的两个押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十七八岁女孩。原来这个女孩就是刚才打破碗的罪魁祸首。
    “狗腿子”得意洋洋地扯了一把她松散的辫子，一脚踹在她肚子上：“还敢跑！哼！看少爷怎么整治你！”回头瞪了一眼老乞丐：“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再看挖了你的眼睛！”
    老乞丐吓得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抓起地上的两个馒头就跑了。
    “狗腿子”一阵小跑到宁府后门，谄媚地对靠在门边的一个年轻人说：“铭哥，怎么整治着丫头，可全是您的意思了。”
    沽铭冷笑道：“好不识相的丫头，昨日惹恼了少爷，少爷好心不罚你，单把你关了一晚。你居然趁陈妈给你送早饭，打晕陈妈想要私自逃走。不好好整治你，你还真反了！”
    说完一甩手，也不理那丫环怎么哭求，就进了花园，不见了人影。
    “狗腿子”冲那几个彪汉一挥手，几人会意，拳头如雨点边往那丫环身上砸。眼看着那丫环蹲得越来越低，就要倒在地上，哭叫声也越来越小，也不求救命，只知道低声抽泣呜咽了。
    “住手！”从门里跑出一个十七岁光景的姑娘，冲过去掰开了正打得兴起的彪汉。这姑娘身着一条翠绿色单裙，头戴两只做成柳枝状的银钗，端处吊着两片玉质的柳叶，随着她的动作摇摆着。映着早晨刚冒头的日光，银钗闪着略带橘色的金光。
    彪汉们见是她，都住了手站在一边。“狗腿子”眯了眯眼，像是被银钗的光晃到了眼睛：“哎哟我的好姑娘，你怎么过来了。这大清早的露水还没收呢，着了凉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丫头惹恼了少爷，姑娘你是知道的。少爷要罚她，我们做下人的也是奉命呀。她刚才为了逃跑，还打伤了陈妈。也不知道陈妈现在伤得怎么样了哟！”
    陈妈是柳叶的干婶婶，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柳叶听了他的话，果然局促不安，急道：“你们知道陈妈伤了也没人去告诉我一声，大夫来了没有？”
    “狗腿子”嘿嘿一笑：“眉儿姑娘早差人叫了大夫，现在正给陈妈上药。我们哥儿几个正替陈妈出气呢，姑娘你就来了。姑娘放心，陈妈的伤，我们记在心里，不会便宜了这蹄子。”
    柳叶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丫环，满脸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早已晕过去不省人事，还捂着肚子缩成一团。柳叶只觉心里一紧，忙道：“你们一大清早的打人，喊的喊叫的叫哭的哭，早把三小姐给吵醒了。三小姐说了，让我来看看。这个丫头，我先带去给三小姐。”
    “狗腿子”自然知道她拿三小姐当挡箭牌，但也不敢挡着，眼睁睁看着她把人扶进了花园。他面子上下不来，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回头对那几个彪汉说：“老爷等会要出门，你们几个收拾收拾跟老爷一道出去。机灵点！”
    几个彪汉点头领命，奔马房跑去。“狗腿子”恨恨地朝柳叶二人的背影一顿脚，提着扇子就往竹园去了。
    柳叶扶着奄奄一息的丫环走到“缬芳阁”时，宁家三小姐正在临摹颜真卿的《勤礼碑》。
    柳叶怯生生地叫了声：“小姐……”
    三小姐抬起头，看到遍体鳞伤的丫环，微微一怔：“让你帮我找姐姐拿几颗珍珠，珍珠没拿来，这丫头哪里捡来的？”
    柳叶道：“就是昨天惹少爷生气的丫头。我刚在院子里听到赖三爷着几个人正在后门打她呢，心里一疼，就说是小姐的意思，把人给带过来了。”
    三小姐抿嘴一笑：“人家还真以为是我那么慈悲呢。你把她放到东暖阁的塌上，我看她也都是些皮外伤，这几个人手下还是留了情。让漂橹她们几个给她清洗换药就行了，不用找大夫了。”正说着，漂橹从外面走来，放下手里的芙蓉百合汤，扶了那丫头出去了。
    三小姐又对柳叶笑道：“我的珍珠呢？给你的差事没做去管闲事，我要罚你！”
    柳叶也笑道：“小姐想怎么罚？罚我去照顾那个姐姐？叶儿领命便是。”
    三小姐斜了她一眼，端过汤舀了一勺吹了吹，笑道：“也不知道帮我磨墨，没见砚台都干了么？一颗心都在她身上了！你去把上次那几个玛瑙扇坠里挑一个给沽铭送去，给他赔了礼。”
    柳叶大喜，道了谢，进了里间柜子里找出了一个扇坠，便兴冲冲地往外跑。
    三小姐嘴里含了一口汤，慢慢咽了下去，喊道：“记得我的珍珠！”
    “知道啦！”远远飘来柳叶的声音，已经在墙外了。
    沽铭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桌上的玛瑙扇坠和小香包，斜着眼睛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柳叶。
    柳叶走到竹园时，赖三刚给沽铭汇报完毕，远远见着柳叶的身影，便换了小路溜了。他虽有胆子告密，却没胆子当面让柳叶难看。毕竟是三小姐的贴身丫环，她要看自己不顺眼，三小姐没准就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了。
    柳叶涨红了脸，咬着嘴唇。半响，才低着头说：“我知道方才是我不对，我也是一时心软，下次不会了。”
    沽铭冷笑道：“还想有下次？”
    柳叶忙把扇坠和香包往沽铭面前一推：“不敢了不敢了，这是我的赔礼，铭哥哥你饶了我，呆会在少爷面前帮我说两句好话。”
    沽铭单拿起香包：“扇坠是上次姑太太送给三小姐的吧，我哥拿过去的时候我见着了，这东西少爷都没有，我哪里敢要。这个……就当作你的赔礼，我收下了。”
    说罢，将香包揣在怀里，把扇坠硬塞回柳叶手里，惹得柳叶脸上更红了：“跟我去见少爷。”
    面对着宁伯青，柳叶反倒轻松了许多：“前天小姐见着这个丫头，觉得投缘，本来想跟少爷要的，转眼忘了，谁知她昨天又犯了错。小姐说，赖三爷教了她一顿，少爷就当罚过了。小姐难得遇上个喜欢的丫头，想问少爷要了她。”
    宁伯青哈哈一笑：“阿黛想要个丫环就问我要了，我这里缺人怎么办？要不，我问阿黛把你要了来，她舍不舍得？”
    柳叶、沽铭二人脸色霎时变白，沽铭忙道：“柳叶跟了三小姐这么多年，三小姐也离不开她了。前天买的几个丫环还没分配完了，少爷要人，我再去领两个来。”
    宁伯青憋着笑，摇了摇头．从书桌边上纸篓里拿了一卷画给了柳叶：“这是上个月十六那个画师画的阿黛的画像，你拿去让阿黛看了，要是她满意，我就让人去装裱。”
    柳叶如释重负，接过画便告退了。宁伯青见沽铭眼巴巴望着柳叶的背影，笑道：“你当我找老三要她，是为我么？你个呆子，我全是为了你。”
    把沽铭逼得满脸通红，手不由自主地摸向怀里的香包。
    韩政良走在路上，远远地听到一个女孩子的哭叫声，他一路飞奔到宁府后门时，柳叶正跑出来扑在那女孩身上。韩政良怔怔地看着柳叶扶着那女孩离开，喃喃道：“声音一模一样，背影也像，难道真的是她么？她怎么会被几个四肢发达的家伙就欺负成这样？难道，难道……难道她武功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