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痕！”绛攸带着焦急地想唤回她的意识。
    “碧痕，你看看我啊！”
    “碧痕……碧痕……”他用力扳过她的身子，抓住肩膀不停地晃。
    终于，她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神仍是涣散地游离于他焦切的目光之外。
    “碧痕。”他突然发现自己只能唤她的名字，却无法对她说更多。他曾经想过在事情发生前告诉他一切，她不知道的，无垠不知道的，甚至清弦不知道的！如果换他来说，一定不会以这种方式这么突然地告诉她。可是，无论怎么说，那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了。
    “绛攸哥哥。”她开口说话了！
    “碧痕，我在！”他忙回答。
    “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的。碧痕，你一定很恨吧，绛攸原来是这样的人！我现在，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该抓住，什么该放弃。我的心，也乱成一团，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是现在这种身份，现在这个处境，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可还是没有能力改变一切。我不知道你师父他们怎么想，可是我早已决定我会尊重你的意愿，决不是别人以为的那样，我会告诉你，让你自己作选择，如果你不愿意……”
    “别说了。”
    “你让我自己静一静。”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仇恨哭泣，这样的反应实在让绛攸不放心。但他不能再刺激她了，这样的消息任谁都要时间消化。
    绛攸松开了抓着她肩膀的手，默默地向外走。快到房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她这么说：
    “我不会做傻事的，要死得其所，不是吗？”
    是安慰，还是承诺？不需要知道，绛攸只觉得心里一阵刺痛。
    她相不相信他，从来都不重要；她原不原谅他，现在也无所谓了。
    可是碧痕，不要这样，以这种方式伤害别人和自己了。
    绛攸深吸口气，终是合门离去。
    墨的女儿吗？
    千年前那个魔王墨的女儿吗？
    骗人的吧。
    自己怎么会和那个人像啊。还有关联。
    碧痕扯开嘴角冷笑起来，这么努力想与他们靠近的自己，终究是与他们两个世界的人啊！也许将来的哪一天，还会是对立的呢：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呵，多么可笑啊！难怪师父他们不能接受呢，要她用死来表明自己的立场，避免那样敌对的尴尬发生。
    其实，即使师父他们一起瞒着她，背叛她，一起逼她去死，她也是情愿的，用她一人换天下的平安，还能让师兄他们觉得愧疚，多么合算的事啊！
    可是，不恨吗？也是骗人的吧！
    对他们而言，那不叫背叛，连大义灭亲都算不上，只能说正义凛然，义不容辞，为了天下太平挥泪别爱徒。
    又有谁理解她的孤独呢。是什么不好，偏偏是魔王的女儿，注定后世也摆脱不掉，注定生生世世永远孤独的吧！
    她伸出手，想摸摸镜子里的自己。看看，怎么会是这么一副鬼样子，怎么能是这么一副鬼样子？！不可以！如果结局逃脱不掉，来世偿还不了，那么至少现在是活着的，也要抓紧不多的时间过好每一分每一秒。以前总嫌日子无聊，现在想来什么也不知晓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无忧无虑呢，对现在而言，生命不是奢望，那种生活才是奢望吧！
    现在想来，其实大家都对我碧痕得起！
    师父想来是早算到这一天了。当初他找到我，收养我，尽管他的目的可能是从小把我带在身边好控制，防止我继承魔王的力量成为来日的又一大隐患。但至少他待我就像真正的爱徒，除了术法和召唤兽以外，给予我和无垠师兄的并无二异。最重要的是他让我享受了一段最无忧的生活，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魔王作恶多端，结怨无数。千年来，找魔王报仇的一定不为少数，魔王死了，迁怒他的子嗣似乎也理所当然。而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可见师父把她保护的相当好。就凭这一点，她的命都是师父给的，恨师父当然不能成立了。
    无垠师兄呢？她还记得初见他时，那么出尘的外貌，那么飘逸的衣袂，还有那么温柔的笑容，都让她错以为那是她熟悉的人，是她的亲人。她借他驱逐寂寞，她一厢情愿的以为他和她是一样的人，尽管后来越走越远，直到现在意识到他们根本从来都不是一边的，自始至终地。她受欺负，他会站出来；她晚上思念亲人，他就在床前给她讲故事；她做噩梦吵醒他，他都不曾埋怨一句还反过来安慰她；她任性地出去玩，他就二话不说带她走；他用师父教的法术逗她乐；他无条件地甘愿试她新发明的茶……他对她太好了是不是，他简直是宠坏她了！才会让她觉得，不理解她对孤独的害怕是错，明知道她的身世还瞒着她是错，决定舍弃她救太液也是错。可现在不会了，无垠师兄从来没有做错过。要知道，他可是那段时光里唯一的温柔呵护啊！对他，怎么恨的起来呢？
    绛攸仙，他和我的前世一定有很深的羁绊吧，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已经自顾不暇。与我相比，他是不幸的。至少我忘记了，而他一直都记得。他的眼睛里藏着四个字，叫做痛苦挣扎。正是前世的种种，让他无法放开。他的眼睛本是那么清亮，却因背负太多而变得复杂，正所谓越动情越受其苦，只不过他的苦与我不是同一种，我无法感同身受，也无从比较。他也是极可怜的人呢，要说恨，反而觉得是怜悯才是。
    可我还有什么资格怜悯别人呢，同病相怜都说不上，因为不同病。
    我不恨他们，那我的恨由何而来……我究竟是恨谁呢？
    碧痕突然想起一个人——魔王。
    这个给自己带来痛苦源泉的人，自己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从来不认识，到了这一刻也没必要认识，认识了又如何。上演一场与永不超生的魔认亲的戏码，怎么说都觉得可笑。没有感情的人，隐隐的也恨不起来。
    那到底是谁，是谁啊！命运，还是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再找恨谁了，于事无补的。
    对啊，渺小如蚂蚁的自己，再怎么挣扎仍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外面的人也很清楚她已经知道了，大家不用这么累了。与以往没有任何贡献的自己相比，从现在开始要发挥功用了呢。心里的那一点灼热、疼痛和不甘，就这样肆意挥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