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那人不曾回头，“坐吧，太阳……要出来了……”
    碧痕默默地走过去，望着渐渐绽放出曙光的方向依着他坐下。天空透露着微光，却照不亮他们的虚无迷惘。
    两人都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那个方向。那种凝望，带着三分期盼，七分绝望。
    “碧痕。”绛攸打破了沉默。
    碧痕略侧过头，夜色遮掩了绛攸的脸，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她等着他说话，等着他在此时才会表现出的最真实的一面。尽管看不清他的眼睛，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要这一刻他褪去那些伪装，脱下他的面具，不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有血有泪有感情的人就已足够，足够抚慰她的孤独与不甘。她不想她只有一个人，她不想被她爱的人隔绝在外，她不想被他们视为异类，即使他们是为了保护她，即使现在是黑暗前的黎明！
    “碧痕，这是我们第二次一起看日出了……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久到我都不相信它是真的！久到……我都想忘记以前的一切，撇开这里所有的羁绊带你离开，去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每天清晨，我们都能相依着，看日出……你说这有多好啊……”
    天色又亮了几分。碧痕看见绛攸微扬的嘴角，似笑非笑。
    绛攸慢慢地伸出手，颤抖地抚上碧痕的脸庞：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在想……在想是否以前认识我，对吗？”
    “呵，你还是忘了我，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忘了也好，忘了也好啊！因为今生的绛攸，现在的绛攸，是不能履行前世的诺言，是不能带你走的！所以……忘了吧！再也不要记起！碧痕……”
    看着突然紧紧抱住自己的绛攸，碧痕的心里也溢满了悲伤。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也许他认错了人，也许……真如他多说的，她的前世与他有交集，可她现在只是碧痕，只因为自己的心里也盛满了哀伤，盛满了疼惜，所以她并没拒绝他的拥抱，她也伸出手，慢慢地温柔地回抱住他。他的身体僵了僵，不再说话，也不再哽咽。他们就像两个受了伤的孩子，互相慰籍着对方，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他们无声地拥抱，渴望时间停驻在这一刻，可灼热的光辉依旧照耀在他们相拥的身躯上，仿佛要穿透伪装的外壳，温暖他们的心窝。
    碧痕轻轻推开他。刚跃出的朝阳清楚地映出了绛攸的面容。此刻的他，完全是一个脆弱无助的灵魂啊，这灵魂好象摄入了她的心灵深处一般，她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无从记起。她只能像他抚摸她的脸庞一样抚去他的泪水，揩去那些伤心的印记。
    绛攸的悲伤愧疚渐渐被满眼的温柔所取代，他揽过她的肩，让她能舒服地靠在他的怀里。他们错过了日出一瞬的风华，不愿再错过日出后的风景。
    “碧痕，这不是我们第一次看日出，却是我们最后一次看日出了。”
    “也许是贪婪，也许是自私。我并不惧怕死亡，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太液毁于我手，我不能让悲剧愈演愈烈，我不能让更多的人为了那些过往而无辜死去，我只能和你师父选择的一样……牺牲你了。请原谅我最后的选择，我希望你知道我也曾苦苦挣扎过！”
    “碧痕，前世我得不到，今世我要不起，我再也不敢寄希望于来世……但愿我们来世不要再相遇了……我们，都受不起！”
    绛攸望着夕阳，默默地，淌下泪水。
    不是因为夕阳的光辉灼痛了他的眼，而是，他只能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只能。
    这个夜晚是带着不寻常的寂静的。无垠在床上合眼难寐，索性起身调息。正提气运行了九十九个周天时，他隐约听到碧痕唤他的名字，他再也无法平静了。她，做噩梦了吗？他匆匆出门，连外衣也没来得及穿，就直奔碧痕的房间。
    “碧痕！”
    房门是打开着的，桌上一杯清茶，而床上却是凌乱的。
    难道，碧痕不是做噩梦，而是……遭遇不测了么？
    难道封印被冲破了？
    没道理啊，四处一片宁静，感觉不到怨灵的邪气，也嗅不到腐尸的气息，只有碧痕特有的茶息，她一定没走远。
    不管怎样，先找到碧痕再说。
    他循着茶息向东丘而去，不期然地看到她和他在一起，抱在一起。
    他似被雷击中一般，慑在那里，再也迈不开脚步。
    她，是他宠爱的师妹，他也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他也理所当然地接受她对他的仰慕。可是此刻她和别人抱在一起……她遇见了比他更强的绛攸便失去了对他神一样的仰慕了吗？什么时候失去的，他不知道，他还可以追回吗，他也不知道。他突然觉得，碧痕在他心中的地位是自己以前不曾意识到的重要，而当他意识到时，她却已经走远了。他蓦地明白自己以前并不是真的关心她，他关心她身体是否健康，关心她有没有被师父责罚，关心她是否还在乎自己，却从未关心她的心情：她快乐吗，她孤独吗，她需要爱吗……他统统都不在乎，统统将它们忽略了。可是……
    她还是师父的宝贝徒弟。虽然师父平时有些严肃，但还是可以看出师父对她的重视。而今师父决定牺牲她，还有她身边的绛攸，知道她的这么多过往，仍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死亡！他们爱她吗，爱她还会亲手送她去地狱，去那冰冷冰冷的地方吗？如果不爱，那绛攸你现在这么做，算什么啊？！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怎么可以对她那么残忍啊！
    有那么一刻，天知道无垠有多么想冲上前去，揭穿绛攸的假面目，揭穿他和师父的企图，告诉碧痕她的身世，前世今生，她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在这里，接下来他们会逼她做什么，他要全部告诉她。然后，不顾一切地，带她走！
    可是，他终究只是在他们的身后看着。因为他知道，他如果说出来，也同样改变不了她的命运。他无法与师父他们抗衡，他没有能力带她走，即使带她走，也总会被师父他们找到。她还是会被师父他们送上祭台，送上太液的祭台。他也并不确定碧痕是否能相信他说的，接受他说的，毕竟那些过往对她而言，都是痛苦的根源。
    再还有呢？
    呵！他发现他自己也和绛攸一样该死的在乎那些责任那些道义那些怜悯苍生之心！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他鄙夷师父他们强迫碧痕去承受那些原本不属于她的伤害，可他故意忽略了自己心底里和他们一样的念头，他不敢正视自己的虚伪！
    太阳终于还是升起了么？这是属于碧痕的太阳，还是属于天下苍生的太阳？
    碧痕，碧痕，你告诉师兄，我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