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哭着睡着的裴子卿渐渐醒转过来，天已经黑了，也不知是什么时辰。耳后的颈项一片湿冷，伸手一摸，脑袋下的枕头早已被眼泪浸透了大片，翻身从床上坐起，望见银白的月光穿过窗外的梧桐枝桠照进屋里，清冷而又凄凉。
    裴子卿突然想起一句诗，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也许在这天地间，皓月下，自己心中那所谓的万分凄楚，其实也不过是这苍茫天地间的一粒尘埃，无论幸与不幸，苦与不苦，脚下永远都只有一条路，要不团抱畏缩，要不笔直向前。无论是生是死，也只应该由自己去坚持，谁也不能左右。
    随着思绪的延展生长，裴子卿觉得自己心中的苦闷也逐渐开朗，在这清明的月光下有什么开始明朗。
    再没有半分睡意，下床打来一盆清水，用毛巾仔细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套好外衣，然后出门去到药庐，准备了药材和工具，背上药箱便往听竹轩的方向去了。
    轩内没有点灯，看这时候，在轩里伺候的婢子们也早已休息，借着月光，裴子卿向苍的房间摸去，刚一进门，却看见有一人侧身坐在月光的阴影里看不清脸面，裴子卿直觉的转身想要离开。
    “你别走。”这声音不是洛云峥还会有谁。裴子卿觉得能听出他的声音简直是自己的不幸，但脚歩却无意识的停了下来。
    “我只是坐会儿，你忙你的。”那声音听着似乎有些哑，有些闷。
    裴子卿没有说话，却以依言进了屋，不是因为洛云峥的一句话，只是源于心中的一股倔强，是洛云峥那天的行为勾起了自己对往日痛苦的回忆，六年前重伤及其之后的那段日子，是自己心中永远无法逃离的可怕梦魇，但是，在外人面前，他不想表现的脆弱，在洛云峥面前，他不可以再失控。
    走到茶桌边，裴子卿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房间里瞬间明亮起来，而此时的洛云峥正安静的坐着苍的床边，手边放着一只不大的酒壶。刚才还未发现，此刻却闻见，这间屋子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酒香，裴子卿识得，那是上好的千金樽，酒香淡雅，入口浓烈，是众多烈酒中的上上品。
    见裴子卿来到床边，洛云峥自觉地提上酒壶往旁边挪了挪，身体侧靠在床沿的栏杆上转身专注的看着裴子卿。
    知道洛云峥在看自己，裴子卿也不去理睬，放下药箱从被子里拉出苍的手搭脉。
    房间里佷安静，只能听见三人的呼吸和酒液偶尔在壶中撞击的声响。
    半晌，裴子卿又查看了苍的眼睛和其他几个部位，然后他想为苍翻身。
    苍的身形本就可以用魁梧二字形容，再加上此刻昏迷不醒，身子更是一块儿死沉，裴子卿本就使不上气力，此刻想将苍翻转过来谈何容易。
    一旁的洛云峥见状，也不帮忙，就那么悠闲的坐着，偶尔灌口小酒，看着裴子卿使出吃奶的劲儿，原本白皙的脸撑的通红，额前渐渐生出一缕薄汗，映着通红的双颊，竟有些似粉色。
    裴子卿拼命想要现将苍先撑至侧卧，可无论他如何变换姿势用力使劲，苍依然纹丝不动。作为一个男人男人而言，这简直是丢脸，再加上旁边坐着个不相干的人，不是发出几声憋笑，裴子卿心中更是气恼，一把丢开抬住苍的双手，转身向洛云峥丢去一个愤恨的眼神。
    洛云峥立刻收敛脸上的笑意，不等裴子卿指示，放下手中的酒壶，双手将苍轻轻一抬，顺利的翻转个儿。然后他再安静的回到先前的位置，拿起酒壶，恢复到先前注视裴子卿的模样，与此同时，眼角也挂上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裴子卿只觉得脸上一阵恬然，想要发作，却又无从发起，也只得闷闷的回到床边，拿出银针在苍的后背狠狠的扎了几针。
    时间过去的很快，待到裴子卿取下银针，重新为苍套好衣服，他也未再看洛云峥一眼，只是低着头，迅速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上药箱就想离开。
    “你等一下。”
    洛云峥起身拉住他，将手里的酒壶塞到他手里。
    “夜里风大，喝一口再走吧。”
    先前为苍翻身时出了一身汗，此刻早已湿冷的黏在身上，现在虽是夏季，但晚风一吹，依然也是透心的凉意。而此刻手中握着的酒壶，早已经被洛云峥捏在手里，捂得暖和。那暖意，便顺着手心传到了全身。
    只是一瞬，裴子卿有些闪神，感觉着手心的温暖抬头看了一眼洛云峥的眼睛。
    在那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曾几何时，他也许也能从其他眼里看见自己，可是现在，那些眼睛也许再也不会看向自己了，他突然觉得一阵心慌，转身逃也似的跑出了听竹轩。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洛云峥回到床边将苍翻转过来，手下一边动作，一般喃喃的是对苍说着。
    “也不知他方才扎你的那几下疼不疼。”一抹笑意在嘴角荡开，一直延续的心里。
    裴子卿一路狂奔，跑回房时，已是气喘吁吁，一手放下药箱，转头才发现，方才离开的匆忙，那壶喝了一半的千金樽还握在手里，也许是先前握得太紧，壶身上的温度似乎没有降低，而手心已出了一层薄汗。
    无力的在桌边坐下，手掌在酒壶上摩挲，而心中的涟漪也渐渐荡开。裴子卿想不明白，为何洛云峥总能如此轻易的触及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伤。究竟是他手段高明，还是自己真的越来越不济。
    其实，自己内心渴望的温暖正是对过往欢乐的卑微怀念，而洛云峥所给予的温暖无不牵动着记忆中那往昔的幸福快乐，那时是蜜，如今却是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失去的痛苦。可明知会被毒死，自己却依然没出息的想要摄取那份虚假的温情。也许是孤单的太久了吧？裴子卿这样想着，提起酒壶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带着扑鼻的幽香灌入愁肠，化作两行清泪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滴落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