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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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米怀乐准时到达“洛丽塔”。他不迟到,也从来没提前过。
更衣室亮着几盏射灯,昏暗的黄光有些暧昧地洒下来,把人的轮廓修饰得如刀刻斧凿子般深刻。米怀乐哼着小曲拉开柜橱,今天心情不错,中午喝了妈给煲的靓汤,心里暖融融。他把叠好的白衬衫抽出一件来,‘哗啦’,有个东西被带出来掉在地上,米怀乐捡起来一看,是个白色的信封。嘎?情书?不会吧?他抽出信纸展开来,上面铅灰色的印刷字体撞入他眼帘:米怀乐,你去死!
哈哈,这写匿名信的哥们儿真没创意,就不能来点儿新鲜的?比如请你华丽丽的转身,优美地去赴死神之约。呃……这个其实也不够有创意啦。米怀乐摇摇头,继续看字下面附带的图片,灯光太暗,凑近些,一看,汗毛都竖起来。他赶紧拿起手机,按下周浦江号码,不在服务区。米怀乐心跳快到擂鼓般,直接把电话打到周浦江办公室,对方一接通他就喊起来:“你大爷!干嘛不听手机!”
电话那头顿了片刻,默不作声地把听筒递出去,于是周浦江微喘的声音沙沙响起,透着极不耐烦:“谁?”
有人?他办公室里有人?是谁?米怀乐一时语塞,心里颇不是滋味儿,听那边的动静,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在做什么呢!打扰了人家的好事,人家能耐得住性子吗?米怀乐吭哧了半天:“你……忙着呢?”孙子忒迫不及待了,居然在办公室里那个啥,真是‘当春乃发生’。
“小米?”那头衣衫悉悉索索,周浦江清清嗓子,捂着话筒正音道,“你先出去吧。”米怀乐听出关门的声音,一阵恍惚,果然是有人。
“啥事儿?”
“你过来一趟吧,这事儿得当面谈,电话里说不清楚。”米怀乐冷清着嗓子,瞬间弄明白他刚才的慌张,全都是因为信的内容涉及到周浦江。
“我这儿有些事情要处理,脱不开身啊。”周浦江仍然不慌不忙,懒洋洋地应着米怀乐。
“忙个屁!赶紧过来!”米怀乐飙了。
“小样儿,三天不收拾你就上房揭瓦,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反了?”周浦江乐得直抽抽,听电话那头没动静,知道米怀乐炸毛在即,连忙识趣地见好就收,“等会儿,朕这就摆驾。”嗯了一声撂下电话,米怀乐一天的好心情,灰飞烟灭。
换好职业装,米怀乐把稍长的头发拢一拢,在脑后扎成短尾。看看镜中的自己,勉强地弯起嘴角——岂是一个怨字可以形容?无精打采的惨白着脸,好像马上就要赶赴刑场再无生机的死囚。他忘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笑不出来的,即使是窝在沈广的臂弯里,他也不能发自内心的开怀了。生活也许就是这样,总有九成的烦恼顶在头上,作为那一成欢乐的破坏分子,让人欲哭无泪。
最近米怀乐满脑子里都是怎么编瞎话骗沈广上医院复查。医生已经打电话催过他好多次了,让沈广回去检查,评定一下药物的疗效,再决定长期服用哪种抗衰竭的药。米怀乐叹口气,这不是为难他吗?要是能直接让沈广去医院检查,他还费劲隐瞒病情干啥?米怀乐找不到合理的借口。自从吃了医生开的药之后,沈广头发也不掉了,那话儿也不疼了,胃口好得跟牛一样,一天到晚嚷嚷着饿。米怀乐变着花样儿给他弄好吃的,主要是腰子大餐:爆、炒、焖、蒸、煮,煎、炸、溜、烹、炖,名堂搞尽。中医讲究,以形补形,以猪腰子补沈广的肾再合适不过。
在咪子同志的悉心照料下,沈广半个月之内胖了16斤,体重几乎是一天一斤的飙升。精神好了,身体康健了,老人家又开始忙了。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说的就是沈广这号只长肉不长记性的家伙。让他把工作辞了,他就推脱说正在做职务交代,不能马上离岗,做事得有始有终……总之理由多多。
米怀乐双手撑在吧台上,怔愣着一个方向出神,裤兜里的信像把烙铁,一下一下吱吱溜溜地熨帖着米怀乐的心。突然米怀乐手边的铃响,服务生送来客人点的鸡尾酒单,笑着跟米怀乐打招呼:“米哥,彩虹,谢谢。”
“OK,一分钟。”这是‘洛丽塔’的特色,所有鸡尾酒的调配时间不能超过一分钟。当然不是所有调酒师都可以做到这点,米怀乐是在市里举办的调酒师技术大赛上拿金奖的人物,周浦江高薪请他,也就是这个原因。门面是要壮的,衣服是要架的,米怀乐跟周浦江现在的关系,就是老板与打工仔。
墨绿色的薄荷酒流淌过隔层用的银质小勺,均匀地铺洒开来,反射天棚上星点的灯光。米怀乐寻思着,自己要在这么幽暗的照明条件下看清楚酒瓶上的标签都难,更别说是调酒了,他这两个礼拜下来,完全凭借感觉。要不是还有稀疏几根调情用的小蜡烛,估计他得把酒倒到杯子外面。这黑漆马虎的鬼地方!
一杯‘彩虹’完成,米怀乐夹起一颗泡在龙舌兰酒里的樱桃,镶在杯口,正要往杯子边缘抹上果味儿盐沫,店长走过来在他耳边说经理有请,在D区VIP包房。
周浦江看着米怀乐走进屋里,关上门一把扥过来搂在怀里:“想我了?这么急叫我过来。”说着,手就游到米怀乐翘挺的臀上。
米怀乐急忙大力推开他:“正经点儿!找你有大事。”
“嗬!难得,你也有正经事。”周浦江嬉笑,回身坐在老板椅上,双手交叉互握支起下巴,“说吧。”
米怀乐腹诽,和着在你周浦江眼里,我米怀乐就是个不学无识,混吃等死的祸害。
“今天来上班的时候,我收到这个。”米怀乐说着把那封信掏出来放在办公桌上。
周浦江瞟了一眼,问:“恐吓信?啧!都寄到你那儿去了?”
米怀乐闻言呆住:“你知道?”
“嗯。”周浦江的回答简短,米怀乐却迷惑了,这家伙的反应如此平常,难道是经常收到这种类似的东西不成?不管怎样,要先引起他的重视。
米怀乐上前把信展开,推到周浦江眼皮子底下:“信中还有一张打印的照片,是那天咱们俩在停车场……”米怀乐本来想说在停车场亲热的时候被偷拍的,但他打住了,接着道,“有人跟踪你,这你也知道?”
周浦江拿起信来看了一会儿,抬头对上米怀乐凝重而疲惫的眸子,面上的怜惜一闪即逝,他‘嘻’地一声笑出来:“等会儿一起吃夜宵吧?我最近发现一个吃啤酒鸭的胜地,味道好极了。”
嘎?这家伙脑子长胃上了?就知道吃!米怀乐气了,啪地一拍桌子,吼道:“要吃你自己去!我没那个闲情逸致!混蛋!”皇帝不急太监急。
“小米,”周浦江仍旧是那副悠闲散漫,火上房都与我无关的模样,大拇指和食指夹起信纸,来回摩挲,“我没关系,顾好你自己。”
看着周浦江的脸,米怀乐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愚蠢,明明收到恐吓信的人是自己,却在看到周浦江照片的时候害怕他会受牵连,担心他会有危险。周浦江就是吃定算准他心肠软,所以才总是用这种爱答不理的态度慢慢折磨他。自己是不是太老好人了?是不是太贱了?岂止是傻,简直是二!
米怀乐压抑不住胸膛的起伏,它憋闷的快要爆炸了。包房里的空气怎么突然变得稀薄起来?米怀乐有些晕眩,他双手攥成拳头,怒瞪周浦江:“你是不是觉得我家人对你做了那样的事,就得用一辈子偿还?!”止不住,心涨得疼,肺里的空气也要用尽了,还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你也够了!我爸已经为那件事付出了代价!二十年!一个人有多少个二十年?!我们不欠你什么!”不能冷静,叫米怀乐怎么冷静?他没想到周浦江是那么记仇的人,他更没想到周浦江会不顾一切地狠狠报复。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实施的复仇。在学校与米怀乐称兄道弟,把他捧在手心里惯着,在米怀乐捅了篓子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帮他收拾烂摊子,在米怀乐被仇人围堵奄奄一息的时候及时赶到施救,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周浦江布置好接近米怀乐父亲的局,米怀乐是他的一颗棋子,捏呆傻愣地任由他摆弄,布置在伤害最亲人的刺刀之上,残忍地冲锋陷阵。
那天周浦江说:“小米,暑假咱们上乡下玩去,哥给你钓田鸡吃。”
米怀乐两眼放光:“真的?什么时候动身?”周浦江的笑就像那天白日里的太阳,耀眼地迸射着光芒,只是米怀乐看不出,那光的名字是仇恨。
“你想什么时候?不要就今天吧?我陪你回家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赶巧那天米怀乐家没人,他留了张条子,就去楼上收拾东西。他太激动,太高兴,兴奋得忘了拿内裤,塞了两双冬天的厚棉袜在包里。周浦江并没有催他,一直静静地坐在客厅不显眼的角落里等。米怀乐偷瞄一眼楼下客厅里那人侧坐的身影,从容得似乎时间在那一刻无穷无尽,可以任其挥霍。米怀乐腰部的肌肉因为高涨的情绪而微颤,他试着深呼吸,好几个来回之后,心跳却越来越快。他拎起袋子快步跑下楼,喊声:哥,走吧。率先冲出家门。
离家后的很多年,米怀乐每每想到那天,都会懊悔。如果他够细心,如果他借口落下东西返回家看一眼桌上的字条,他的父亲就不会锒铛入狱。
入夜,周浦江推开祖屋的木门,沉重就如它发出的声音。
成功了,米怀乐成为弃子。他永远记得那个浓雾弥漫的夜,周浦江接到电话,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他转头看着米怀乐,眼睛微微眯起,就好像看着什么腌臜东西一般,嫌恶写在脸上,说话的腔调都带着鄙夷:“再多一天,不是你疯就是我疯。”
米怀乐不解,周浦江的眼光落在他身上,让他莫名心慌。仿佛害怕失去一般,米怀乐揪住周浦江衣角,攥得死紧,张大眼睛看清面前的人。他有种错觉,再等一会儿,这人就会消失不见。周浦江悲哀地看着他,伸出手捏住米怀乐下巴,施以恩惠般高高在上地道:“我的傻小米,以后你只能自己顾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