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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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漏偏逢连夜雨,几乎像所有老旧八点档肥皂剧剧情一样,沈广得了重病,慢性肾衰竭。这是一种阻止不了的缓慢的死亡过程,期间充满了折磨与痛苦的血透和脊髓穿刺。医生说,肾为髓之源,沈广的源头正在慢慢枯竭,除非换肾,别无他法可治。
米怀乐听得腿脚虚软,无法想象那样的情形:身型枯槁但脸部浮肿的沈广,蜡黄着眼球躺在病床上,已经无法正常排尿的他不得不在肚子上安装透析管,尿袋子褡在病床特制的钩子上,浑身撒发着无法彻底排出的尿骚味道。他的衬衣换成了病号服,他的身上不再铺满阳光的味道,被病痛折磨得毫无焦距的眸子费力地盯着米怀乐,只一眼,就让米怀乐心痛欲绝。他猛然想到什么,焦急地提起一口气,对米怀乐交代后事如何料理,强调一切从简,边说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粗喘,缓和须臾之后无力地抚上米怀乐的手,安心地闭上眼睛,嘴角含着天使般的笑容,没有一丝遗憾的离去……不不不!米怀乐竭力摇头,期望甩掉脑中所有不堪的想象。他突然气愤起来,莫名其妙地狠狠擂墙,仿佛双手握住的就是正一点点蚕食沈广的病魔,仿佛他这一拳下去,所有的生命将会复苏,所有的苦难都不复存在。
他早就应该知道沈广是恶人!是个不折不扣为虎作伥,连同病灶一起折磨他一辈子,让他一生一世心里难安的恶人!他早就看穿了沈广的阴谋:用腻死人的温柔虏获他,让他为他迷惑、吃醋、担心、哀伤、爱欲、痴缠、流连、惭愧,再无情地抛下他,告诉他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告诉他这是自然的规律,谁都不能违背,就像周浦江一样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弃在夜色里,丢弃在这世上。米怀乐虚弱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身体,抱稳了,抱住了,抱得紧实,这样的力量,以后他会迫切需要。
强做镇定的米怀乐正色听取医生的嘱咐,甚至拿出记事本将所有注意事项一字不漏地写下。他跟医生交流治疗方案,因为这样的病症需要家属配合治疗,住院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米怀乐恳求医生开了另一张诊断证明,一张身体方面完全正常,只是尿路轻微感染,精神上稍有衰弱的证明。总要跟沈广说明为什么他那晚进入他身体时会疼得冒汗,他的头发为什么会掉得犹如秋风落叶。
划价拿药、强扯笑容打电话给沈广报告平安,米怀乐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沈广以为他因自己体检一切正常而兴奋,傻呵呵地在电话里道:“看看,都说了你是杞人忧天,你老公我身体棒棒,吃饭香香。”
米怀乐再也发不出声音,捂着嘴捂住脸上流淌的痛惜挂了电话。沈广让他放心,沈广以前所有说过的放心都不如这一句来的揪心,米怀乐在住院部门外的草坪里哭得比浇水的洒子还悲伤。飙泪,他终于知道飙这个字的真正意义。
回到家,再也支撑不住地一把瘫坐在地上,抽噎,无声无息。幸好沈广有重要会议没跟着他一起去医院拿结果,米怀乐宁愿瞒着沈广。像这样叫人颓废的消息,让沈广知道,有百害而无一利。他太了解沈广的个性,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最苦的总是要自己尝。混沌的脑子开了锅般沸腾,他必须相信奇迹,这个时常被他呲之以鼻神的旨意。米怀乐一遍遍念叨着:“会的,有那么一天会好的,他不会丢下我,不许他再丢下我!”
米怀乐给付伟打了电话,暂时中止造人计划,又打了另一通到周浦江那里,被电子秘书转接到语音信箱,嘟声后,米怀乐给周浦江留了言说会按时到酒吧上班。
突然,他感到脚趾头被什么东西添得湿湿热热,低头一看,‘女儿’正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打量着米怀乐,使劲儿摇着短粗的尾巴,发出呜呜的低鸣。
“囡囡,连你都看出我难过?”米怀乐抱起小狗,用哭红的鼻子蹭着它肚子上柔软绒细的毛发,“我们得一起帮助爸爸,帮他过了这一关。”
望着怀里的小狗,米怀乐突然想到医生的一句嘱咐。这样的病缠上沈广,他的抵抗力会逐渐下降。外界的病毒细菌对于沈广是威胁,会引起高烧,会持续不退,会并发为败血症,会在瞬间失去生命。米怀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的想象力,从没这么渴望立刻就变成一个只懂吃喝拉撒睡的白痴。
“不懂事多好?”米怀乐摸摸‘女儿’,小狗好像预感到什么即将来临,呢喃得更加悲切。米怀乐站起来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眼肉,一刀刀剁成碎末子,再加上鸡肝,猪肺,胡萝卜,土豆,玉米粒,调煮在一起。他做得很细心,从来没有如此精细地给囡囡做过食物,他才刚刚想到这里,眼眶就又酸涩起来,他欠囡囡的太多,并不指望一顿美餐就能补救。但是,他终究会一直欠下去,究竟其一生也无法还清。
沈广回来,米怀乐迎上去抱住他,放肆地嗅闻他身上烟草夹杂汗水的味道,在他耳后项窝处厮磨,心中一热,红润的唇就擭住沈广的。沈广有些招架不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半天才懂得回应。吻毕,捧起米怀乐脸颊笑嘻嘻,也不吭声,就是笑嘻嘻。米怀乐一推他:“有病!”
沈广立即申辩:“哪有,很健康,昨天才体检过。”沈广说着做了个健美先生的招牌动作,亮出肱二头肌。米怀乐贪婪地看着沈广,温柔而深情,瞳仁里的幸福盈盈欲出,轻轻叫了声:“老公,”沈广敛了笑,正经地答:“诶,我的老婆大人。”
米怀乐理了理沈广掉在额前的碎发,心中奇痛,脸上却仍维持着笑:“老公,咱们不操那份儿心了,辞职吧。”辞职在家,让我照顾你,让我养活你,让我陪着你。
沈广惊奇:“呀?老婆大人今天转性了?平时总唠叨要我知上进勤打拼,势要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等沈广说完,米怀乐用唇堵住沈广的话,贴着他的唇瓣道:“以前是我不知足,是我太贪心,是我不好,”他抬眼看看沈广,怕沈广瞧出古怪,慌忙低下头,暗暗咬唇,把头埋进沈广热乎的胸膛里,“我是……想你,想你天天在家陪我。”
小鸟今天特别依人。沈广被米怀乐的柔情攻势蒙混了头脑,只当是他家小米心疼他,高兴过了头,顺口问了一句:“咪子,我总觉得今天下班回来哪里不对劲,好像少了点什么。”
米怀乐闻言一震,干了亏心事当然心虚,不着痕迹地从沈广怀里退出来,脸上有些凉意:“怎会?哪里少了?”
沈广皱眉寻思了一阵子,突然跻起拖鞋满屋子找起来,米怀乐跟在他身后也不出声,沈广犄角旮旯的地方都翻过了,满头大汗地从床底下直起腰身回头问米怀乐:“咪子,咱家囡囡呢?”
米怀乐的心又裂了一道口子,汩汩地冒血,硬着声音对沈广:“扔了。”
“什么?!”沈广霍地站起来,一步跨到米怀乐面前,“你再说一遍?!”
“它咬我,我把它顺窗户扔下去了。”不可能瞒过沈广,也不可能告诉沈广自己把囡囡送回宠物店长期寄养。米怀乐不想狗把细菌带到沈广身上,他要从现在开始保护沈广,杜绝一切可以导致沈广生病的根源,他豁出去了,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沈广捉住米怀乐肩膀,死死盯着米怀乐:“伤口呢?给我看!”还好,沈广先问的是他的伤,但心还是抑制不住的难过。
米怀乐的脸色冷了下来:“没咬破,只是划了几个红印子,我擦了药,已经消下去了。”死无对证用在沈广身上才有效,不然事情会没完没了。
沈广也冷了脸,眼珠子瞪得要冒出来:“十二楼!MD!你个丧心病狂的东西!”等着米怀乐解释,米怀乐却选择了沉默。再也坐不住的沈广跑出卧室,穿上衣服要下楼去找,米怀乐的声音适时响起:“不用费力气找了,我亲眼看着收垃圾的人把尸体收走了。”
沈广听着米怀乐毫无跳动的声调,掉转身抬手就要住米怀乐脸上招呼,一吸一呼间,手在半空中停下,不论怎样,他打不下去。沈广突然觉得累极,颓丧地耷拉下肩膀。他憋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原来米怀乐突然的温柔是有原因的,原来在这柔情的陷阱背后,藏匿着如此血腥的事实。沈广慢慢抬起头,对上米怀乐氤氲了湿气的眸子,卸了骨子里所有的气力,轻声道:“咪子,那是条命,你知不知道。
米怀乐肩膀一动,极力稳住身体,深吸口气压制欲夺眶而出的泪,背转身,走到卧房门口:“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