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云翎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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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觉后,似乎有了食欲,想着云翎看我时那难受的样子,终于抵不过,喝了些粥。到了就寝,他依约来到我床边,伺候我宽衣,上床。)
筱雅,吃了些热粥,身子好些了吗?今天胃口好些了?(我点点头,仍是没有说话。)
嗯,那我就安心了。
(之后他也上了床,靠近我。我轻轻抖了抖)
来……别怕,只是抱着,我答应过你,会告诉你我的事。只要你愿意听。可是如果你不想听下去,你可以喊停。
(云翎说得那样轻,动作也是,与其说我被他吓到,还不如说我吓到了他。想着他既然要对我毫无保留,我是不是应该更加敞开自己,去接纳他?于是,我试着轻轻贴近他,靠在了他身上。他换了个让我被抱得更舒服的位置,开始了讲述。)
也许你已经从墨柯处听说过了,守护者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当有新一代圣主继承人出现,守护者就开始了选拔,人选大多是跟圣主继承人岁数不相上下,来自四国的适龄男童。一旦被选中,官员将会当着男童的面,将其亲人斩尽,后将男童带走。
我五岁那年,本就已经无亲无故。流浪在四国中,我那时的记忆很混沌,总是突然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或再狼吞虎咽着脏兮兮的臭骨头,浑身火辣辣地痛,或是睡在破落的庙里,缩成一团,或是漫无目的地行走,眼里看见自己从破草鞋里凸出的脚趾。
我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在哪里,但我猜,我的父母可能害怕我会为他们带来灾祸,所以将我狠心抛弃了。毕竟,那时候很多小户人家出不起钱财贿赂官员,就只留女童,生了男童就扼死,或是丢弃。
我,是会为亲人带来灾难的,不被需要的人。
在白水国,我遇上了正在为守护着人数不足而烦恼的衙役。他们虽嫌我身子瘦弱,出身不明,但还是把我带了去,编进了白水亥字营。
四国选拔来的男童分别编进十二个营,对应天干十二支。越是排后,也就是潜力越差,就像垃圾中的渣滓一样,不被看好。在营里,每天都有小孩死去,却没有人会在乎。我们四五十人被困在一所杂乱的茅房里,惴惴不安地看着神色漠然的衙役每天进来把已经冰冷的尸体拖出去,计算着自己剩下的日子。我们不是没想过要逃跑,但是已经有前车之鉴,敲破茅屋的木板逃了出去,马上就被围住,狠狠打断双腿,血肉模糊地拖回来茅屋。那男童,足足呻吟了三天三夜,才在抱成一团的我们面前断了气。那惨绝人寰的死状,将我们最后一点逃生的念头,彻底扼杀。
七天,我们被困了七天,并且粒米未进,只靠喝水充饥。七天后,被带到一处广阔的黄土谷地中心,然后衙役们集体退走,将唯一的出口用大石堵死。四周渺无人烟,仲夏火热的艳阳挂在当空,好像要榨干我们体内的每一滴水分。才不过五六岁的我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哭爹喊娘,叫天不应,叫地不闻,很快就有人嘴唇干裂,昏了过去。
后来,我们这些人中,有个看起来十分强壮的男童,许是来自农家,懂不少事。他指挥我们打洞,寻井。我们就用地上一些碎石掘着又硬又热的黄土地,一直挖到了月明星稀,那洞才不过到我们腰上高,自然不会有水。
第二天,第三天接着挖,还是没水,我们换了个地方接着挖,又换。一连挖了五六个洞,越来越多的男童因为缺水而昏迷,那指挥的农家男童手上更是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筱雅,你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吗?对我们这些在烈日下炙烤了三天,又因挖洞大量出汗的缺水男童来说,已经快连尿都尿不出来了。所以看见血液时,我幻想着那鲜血趟过冒烟的喉咙中,该是如何舒畅,如何甘甜,几乎失了神。我知道所有人跟我怀有一样的想法,不知不觉,他们咽着口水,悄悄围上那男童……
(天!这下面,即便云翎没有说下去,只是以凄惨的苦笑带过,我也能想象出当时所发生的事。我知道这只是出于求生的本能,可我仍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快速抬头望向他,想知道他此时脸上的表情。)
……我没有饮那男童的血。
我并不是有多高尚,也不是觉得恶心或者害怕,我只是太瘦弱,我挤不进去。再者,我的求生欲望,要比他们弱很多很多。他们强烈想要活下来,有的孩童想长大后为父母报仇,有的孩童想长大后加官进爵,吃饱穿暖,有的孩童想活下来习武,将来威风八面,他们有着各种各样的愿望,所以他们活下来。
而我呢?我麻木地看着他们围成一团,听着那男童渐渐微弱的惨叫声,缓缓倒在地上。我觉得我一定活不成了,不是渴死,热死,就一定会被分食而死。可我活着要干什么呢?我想来想去,还是不知道,眼前渐渐黑暗下来,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躺在了木板床上,身旁还躺着一些黝黑的男童。他们本就是这亥子营里比较强壮的一批孩童,如今则变得更加结实。我讶异我竟然没有死去,和这二十多个男童一起活下来了,身子一动,才发现自己身上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牙齿印,终于恍然大悟——那是因为我长期流浪乞讨,本来就瘦得只剩骨头,咬起来当然不好出血。
(我不知道云翎是不是故意逗我笑,他语气那么正直,可是说的内容却那般滑稽。也许在前世里,我们称之为——黑色幽默。我露出了自茶珀国回来后的第一个笑容,黑暗中不知他看见没有,只感觉他圈着我的臂弯又收紧了些。)
休养了一段既饿不死,也吃不饱的日子,我们的身体都迅速长高起来。这些年陆续有些其他营的孩童送进来,亥字营也不叫亥字营了。残酷的历练,导致男童人数的锐减,逐渐就只留了子丑寅卯辰巳午未八个营,共计四百余人。我自然还在午营。因为,用他们的话来说,我是不思进取,只是为活着而活着,人也依旧瘦弱无力,只能在排在末营了。
见多了血腥,也不再恶心和害怕,有时还会想,我当初为什么会活了下来?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死去呢?更甚至想,当初父母为什么没有直接扼死我?是终究不忍心下手?却不知丢我一人孤伶伶地活着,餐风露宿,饱受饥渴,被欺凌,被践踏,与无聊的自尊心抗衡,真是比杀死我更加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