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冢……”萧意如喃喃念道，她眼望着太子消失的方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幅画面：在东宫哪个角落里，栽种着大片的菊花，大片的菊花，太子独自一人静静立在菊冢旁边，面前或许还放着三杯两盏淡酒……
    “退下去吧。”萧意如慢慢回过身，吩咐道。
    谢莞又往香炉加了香，笼好香炉，关好门，返身退出走廊。忽然一眼瞥见一幕奇怪的天象：深邃的碧空中，一轮满月当空，一颗彗星急速滑向月亮，还未等靠近月亮，彗星化作片片碎屑，继而变成点点光斑，漫布整个天空。月亮也在那一刻变化了颜色，成了血红色。
    “彗星冲月！”谢莞声音一颤。
    “莞姑姑，什么是彗星冲月？”小宫女璧儿好奇地问。
    “这就是彗星冲月。”谢莞淡淡地说，“璧儿，你劳累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莞姑姑。”璧儿躬身答道，返身退下。
    谢莞目送着璧儿的身影消失在回廊那头，迅速牢牢扣紧自己的房门，往香炉里添了几块香，从书架上取出了一卷古旧的书卷，抽出了一张旧绢画，上面绘着无数星星点点的图案，绢画三面缝有细线锁边，一面却似是被人撕裂开。
    谢莞看着绢画出了半晌神，苦笑一声，“可惜只剩下了一半。”
    谢莞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了一把木签，放在绢画推演起来。
    谢莞惊愕不已，“啪”一声木签散落了一地。
    “怎么会这样？”谢莞拾起木签，重新又推演了一遍，这次更加惊愕得难以置信。
    “璇玑图算法，世所无双，只是这……这也太难置信了吧？”谢莞自语道，“彗星冲月，后宫有祸，婴儿随流水，果报终难逃。”
    谢莞听觉极为灵敏，觉察到有人悄悄走进她房门，于是迅速收好绢画木签，整衣，突然拉开门，喝道：“谁？”
    黑暗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瑟缩了一下。
    “你给我出来！”谢莞喝道。
    璧儿战战兢兢地从走廊角落里挪出来。
    “莞姑姑，我……”
    谢莞见是璧儿，声音柔和了下来，“璧儿，你不去睡觉，深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
    “莞姑姑，今天是……是我……”
    “是你入宫三年的日子。”谢莞微笑着上前，拉起璧儿。璧儿不过十二岁年纪，瘦瘦小小的，也像大宫女一样曳起了拖地长裙。
    璧儿抽泣着看着谢莞，谢莞虽然声音温柔，璧儿却更加哭个不停。
    “进来，饿了吧？”谢莞把璧儿拉进自己的房间，按做在窗边的桌子上，捧出一碟金丝蜜染枣糕，“快吃，今早上娘娘赏的。”
    璧儿颤抖着拿起一块枣糕，放到嘴里，却似乎噎不下去。
    “想家了？”
    璧儿点点头。
    谢莞听璧儿讲述过她的身世。璧儿本是赵地人，父亲是个商人，母亲相夫教子，她还有个哥哥，一家四口，生活本来不算富裕也平静。
    皇上巡游赵地，国师李摘星告诉皇上，此地有仙气，有天上的仙女转世降生到了这里。皇上听后十分喜悦，亲自寻找。
    一个晚上，皇上做梦梦见了一位仙女，在竹篱茅舍中向自己微笑。皇上被那位姿容可以倾国的女子深深打动了，亲自画下了她的容貌，责令人寻找。三天后，李摘星带来了一位少女，容颜和梦中人一模一样。皇上心中大喜，当下就封这位李姓少女为婕妤，赐号梦如夫人。
    皇上除了把梦如夫人带回宫中，还责令赵地官员征集三千童女，送入宫中。璧儿的父亲平日里性子刚直，里正早就不满他，于是就把璧儿的名字报了上去。不到九岁的璧儿，就这样踏进了宫门。
    “我哥哥，我哥哥死了……”璧儿抽泣着说。
    谢莞的眼睛冷静地盯着璧儿。
    “他死了快一年了，我现在才知道。”
    “怎么死的？”
    璧儿哭着摇摇头，“他……他……他死时不到十七岁，我哥哥本来是独子，可以不用……不用当差的……”
    梁文帝曾经定下兵役制度，遇有战事，三丁抽一五抽二，壮丁年限从二十至三十五，壮丁服役五年，服役期满归家，每个壮丁除平日兵饷外，还可得到一定钱粮。前朝战事较少，而且国富民足，故此人人乐意。
    当今皇上频繁对匈奴用兵，死伤无数，按照文帝定下的制度，早已征集不到足够的兵员。地方上的官员为了对上交差，旧时的制度早已破坏无存。
    璧儿哭着说了下去：“我娘身体又不好……我爹又老了……他怕自己被抽到……就偷偷地……用石头砸伤……砸伤了自己的手臂……没想到……这件事……第二……二天就被人告到县太爷那里去……县太爷把他关起来……示众……他受不了……示众后又押到前线去……结果……结果……”
    “我娘……我娘现在也快不行了！”璧儿几乎用绝望的语气喊了出来，“我三年前还是好好的……一家人，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莞姑姑，我快……快……快成孤儿了！”
    谢莞轻轻地拍了拍璧儿的后背，“璧儿，不要怨什么，这是宫里，伺候好太子娘娘才是本分，知道吗？”
    璧儿啜泣着点了点头。
    “璧儿，今晚哭过就好了，生死在天，以后不要再记挂了，来，璧儿，这些枣糕你带回去吃。”谢莞柔声说，一边把枣糕放入璧儿怀中。
    璧儿点点头，小小的身影慢慢融入了黑夜的深影中。
    谢莞盯着璧儿，嘴角抿起了淡淡的冷笑：“好个小丫头！”
    她重新回到桌子前，看着被璧儿打断的演算判词：“彗星冲月，后宫祸起；枭鸟食父，杜鹃借巢。婴儿随流水，果报终难逃。”
    “枭鸟食父，杜鹃借巢；什么意思？婴儿随流水，指的是什么？”谢莞沉思道，“师父说过，璇玑图上应天象，演算结果从无一失。可惜，为什么璇玑图剩下了一半？”
    谢莞小心收起璇玑图。起身来到墙上悬挂的铜镜前，拔下头发中的碧玉簪，黑绸一样的头发倾泻而下，她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恍惚还看到了另一个人，他眼睛里冒出了炽热的光芒，悄悄地伸出了双手，搭在她纤秀的双肩上，把她拥入怀中。
    谢莞自嘲地一笑，一切幻象都消失了，屋中只有满架的图书，香炉，妆台，床铺橱柜，还有她一个人。
    她一个人……
    谢莞耳边又回响起了璧儿的话：“我现在是孤儿了……”萧意如是孤儿，璧儿是孤儿，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只怕不久之后，孤儿的哭声将要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