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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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风做了一个梦。他走在一片桃花林中,桃花开得正好,漫天的粉红花瓣灿若云霞,隐隐听人唤他:“静卿、静卿……”近了,近了。恍若微风拂过,烁烁风华,花开烂漫。她在桃花树下向他轻轻一笑。美丽得纤尘不染。他伸出手,鲜血从她身上喷薄而出,鲜红的液体染红了他的眼睛。她慢慢倒下,身体轻盈得如飞舞的花瓣,嘴角却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她的衣襟从他的指尖滑落,犹如无法挽留的流水一般……
他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深蓝的天空挂着一弯锐利的弦月,清冷的月光如兵刃划过肌肤一般,留下浸人的寒气。夜晚的静谧将他呼吸声放大了好几倍,听起来异常刺耳。梦中那种锥心刺骨的闷痛依然滞留在胸口,指尖似乎还沾染着血液温热的触感。
他擦掉额上的汗水,慢慢起身下床,站在窗前对着月亮发呆,眼前尽是梦中的容颜和那一抹微笑,而身边只是空寂无涯的黑暗。他听见自己的心在暗夜的孤独里长出颓败的野草。
虞风从墙上摘下竹笛,吹起一首《关山月》。自古《关山月》就是悲曲—关山月,伤心也。虽然他吹得不甚熟练,时断时续还有些走板,曲中的悲意却令人动容。便这样,反反复复,直吹了不知多久,天边透出一点淡淡的晨光,他才停下。天亮了好,那些幽暗的记忆也会稍稍淡化些,不会那么刺目的横在心上,碰不得又忘不了。
用过早饭,下人来报说怀璧领了位姑娘求见。自那日去听过怀璧的戏,虞风与他走得很近,不是去戏园听他唱戏,就是他到侯府清谈。一来二去,怀璧算得上侯府的熟客。昨天他才跟虞风说想介绍位同乡到侯府为仆,今天便带人过来。
怀璧带来的是位少女,垂髫年纪,梳双丫髻,容貌普通,但是当虞风接触到她的目光时,心中一怔。她的眼睛与自己梦中的那双眼实在太相似了,一样的灵动,一样的温柔,一样的波光流转。
虞风凝视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低下头轻声道:“我叫小云。”
虞风又细细端详她一番,除了眼睛,她与梦中人毫无半点相似处,不禁有些失望,喃喃问道:“小云是么……你可会武功?”
小云摇摇头。
怀璧在旁边接话道:“小云虽不会武功,但懂医术。”
小云小声道:“父亲是郎中,所以小云粗通一些医术。”
虞风一听她会医术顿时来了兴致,将她的情况仔细问了一遍。原来小云是怀璧的近邻,父亲是个江湖郎中,因为家乡发水灾逃难到京城,母女二人与父亲在途中走散,母亲染上时疾才到京城便不幸去世,所以只有投奔怀璧。
虞风对她颇有些同情,便问她在侯府为仆有没有什么要求。小云只是摇头。
怀璧道:“本来我想安排小云在我那里,但是我那边人手已经够了,而且侯府的条件也比戏班要好。我当小云妹妹一般,现下将她交给侯爷,还请侯爷看在我面子上多多照拂。小云能够识文断字,又懂些医术,不知侯爷能否将她留在身边?至少她可以少辛苦些,也可以为侯爷尽心。”
虞风点头笑道:“我身边倒是缺几个使唤的丫鬟,既然璧儿开口,就让她跟着我吧。”
两人忙行礼道谢。
几日后,杜衡在书房中看暗卫的密报,在看到怀璧向虞风推荐一名卑女,并且接连几日夜探平南侯府时,他慢慢合上密报,眼睛微微眯起来。一边用手指轻扣桌面,一边暗忖:“怀璧与虞风似有颇深的渊源,他说是私事,究竟是怎样的私事?这怀璧还真是很有意思呢。平时在场面上应酬,进退得宜,长袖善舞,然而私底下却总板着个棺材脸,稍不顺心就把人毒翻。
那样一副绝色的容貌,却像一朵带刺的玫瑰触碰不得。
想起那日稍稍调戏他一番,他便一副咬人的样子,杜衡嘴角微微向上勾起,颇觉有趣。男人就是这样的吧,越是得不到越想去招惹。虽然怀璧是凤门玄武,算是与自己合作的人,仍然不妨碍偶尔无伤大局的撩拨撩拨,看着他炸毛也是不错的消遣。
杜衡看完剩下的密报,叫来林苍雅,问道:“你这几日夜里还去怀璧家吗?”
林苍雅一愣,答道:“如没有要紧事要忙,会去。”后面两个字说得极低。
杜衡不以为意道:“他可有何异常?”
林苍雅犹豫道:“去了几趟……虞府。”
杜衡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浅淡的笑意,道:“他去虞府做什么?”
“属下不敢跟得太近,只瞧见他好像是去探望虞府的一名丫鬟,其他的都瞧不分明?”林苍雅低头答道。
“你今晚不用去他那里……本王亲自去一趟。”
“王爷亲自去?”林苍雅疑惑的看看杜衡,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深夜,怀璧从虞府回来,换下夜行衣后,抱出一坛酒,在窗前自斟自饮起来。他倒满一杯酒,一饮而尽。突然劈手向窗口射出一枚银针,低喝道:“谁?出来!”
杜衡穿窗而入,轻轻落在地上,指尖拈着银针,微笑道:“璧儿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怀璧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道:“我还以为今天不会有人跟踪我,却想不到是王爷大驾光临。”
杜衡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他身边,道:“玄武若真要隐藏行踪,别说是苍雅,就是本王的那些暗卫怕也发现不了。璧儿无非是在告诉本王,你的私事于本王之事无碍,对吧?”
怀璧斜了他一眼,并不答话,仰头又饮下一杯酒。
杜衡见他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如海棠搓酥,娇艳欲滴,心中一荡。他轻轻按住怀璧的手,柔声道:“璧儿,今天怎会有如此好的兴致独自饮酒?”
怀璧抽出手,淡淡道:“想喝而已。”
杜衡倒一杯酒,笑道:“本王陪你。”
怀璧看都不看他一眼,仍然淡淡道:“不劳王爷。”
杜衡笑而不语,呷下一口酒,然后摇头道:“可惜,可惜……难得璧儿有那么好的兴致,却喝不到好酒。”
怀璧冷冷看他,眼中满是不耐。
杜衡一把抓起他的手,道:“跟我来。”
怀璧甩开他的手,正要发作,杜衡已经笑道:“我带你去个比这里有意思的地方,喝炎国最好的酒。”
怀璧狐疑的看看他。杜衡笑得一脸纯然无害。怀璧慢慢站起身,点点头。
两人翻身跃出窗外。不一会儿已经在房顶走了几个来回。杜衡带他来到一座小院前,悄悄用匕首拨开门拴,直奔前方的小屋。进到屋内,原来是一座酒窖,满屋弥漫着浓郁的酒香。杜衡直接从架子上取下两坛酒递给怀璧。
怀璧低声讥笑道:“好歹你也是龙子凤孙,却来干这种偷鸡摸狗的勾当。”
杜衡低声答道:“这两坛酒无论如何莫老头都不会卖,只有先斩后奏了。”说完用匕首在墙上刻下一行字:“莫老头,酒我拿走了,你明日到王府拿钱。杜衡”
怀璧看他这行字,不禁一哂。
两人抱着酒出了小院,杜衡带着他找了一处屋顶坐下,笑道:“这是本王的王府,你看屋顶上的风景如何?”
他们此时坐的屋顶要比周围的高出些许,灰蓝色的瓦片鳞次栉比,仿佛起伏的波浪,一直延伸到远处。屋瓦的尽头是镜湖,隐隐看得到湖边杨柳婆娑。此时月上中天,光华如练。夜雾淡淡,薄如轻纱,流泻似水。颇有些月朦胧鸟朦胧的意境。
怀璧虽不答话,但紧蹙的眉头已经舒展开。他拍开一坛酒,灌下一口。酒甫一入喉,先是酸酸甜甜,然后变得无比辛辣,咽喉肠胃中好似燃起一团火,口中却有一股甘甜之气。怀璧从没想到酒可以变幻出这么多味道,奇道:“这是何酒?味道奇得很。”
杜衡呵呵笑起来,道:“莫老头酸的很,给这酒取名叫相思。”
怀璧又饮一口,轻声道:“相思,相思。情意绵绵,欲说还休。难道便是这样的味道?”
杜衡拍开酒坛喝一口,转头望着他,目光灼灼,柔声道:“璧儿现在还不懂相思的滋味吧?总有一天会懂的。”在月光下他的眸光变得更加深邃,又出现那仿佛星海似的漩涡,如梦似幻。
怀璧低下头,避开他的眼睛。
杜衡握住他的手道:“这相思……你喜欢吗?”
怀璧欲挣脱,无奈他手上用了真气,竟挣不脱。怀璧只得冷喝道:“放手!”
杜衡敛了笑容,但容色却显得无比温柔。他轻轻摇摇头道:“不放……费那么大劲弄它们来,就是想听你的两个字……喜欢……你喜不喜欢?”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股热流拂过怀璧的脖颈。
怀璧不易查觉的动了一下,慢慢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夜色中轻微的颤动。
杜衡放开他的手,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轻轻道:“你今天……不开心吧?”
怀璧沉默半晌,抬起酒坛猛灌下几口酒,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的嘴角缓慢的滑过脖颈隐没在衣领下。他抬手擦去酒渍,低低道:“谢谢你。”
两人都不再说话,一人一口的喝酒。直到一坛酒见了底,怀璧感觉有些酒意上涌。他抬头看杜衡,眼光迷离,道:“你找我不只是喝酒吧?还有什么事?”
杜衡伸手扶住他,凝视着他道:“本王怀疑有人给皇兄下毒,想请你去证实一下。”
怀璧歪头看他,有些奇怪道:“给皇帝下毒?”
杜衡点点头。
“我如何见得到九五之尊?还不要说给他把脉了!”
“本王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