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来得正好，本县刚刚发生了一起命案，正困扰于毫无头绪间，还请大人指教一二。”沈在年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不完全是因为穆锦辰比他的官大，而是在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他认为，如果这位京城来的官员能接手这案子，津安县衙便可以置身事外，即便案子破不了，也怪罪不到他的头上。
    众衙役见自家老爷如此小心应对这位不速之客，还口口声声称其‘大人’，这人是什么来头？众衙役朝殷若水投以询问的眼神。
    殷若水懒懒地耸耸肩——我怎么知道？
    “命案？什么命案？”来津安县之前，穆锦辰查过这里的地方志及卷宗，卷宗只有薄薄的几张纸，令看的人只想睡觉，怎么他一来就发生了命案？
    “只言片语也说不清楚，让卑职找个得力干将，给大人仔细介绍一下案情。”只见沈在年也不回头大吼一声：“殷—若—水！”
    穆锦辰跟在一位年轻的捕头身后，穿过破败不堪的走廊往县衙后堂走去。出于习惯，他开始打量对方，一打眼就发现这位捕头的头发竟然不是黑色的。他光头没戴帽，头发高高束于头顶，柔顺的发丝垂在脑后，每走一步都会随着轻轻摆动。今天艳阳高照，刺眼的阳光给那头怪异的发丝镀上一层光晕，让人无法直视。
    “大人，您在京城干得好好的，怎么到咱们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当差啊？”殷若水晃晃悠悠地走在前面，钥匙环在手指上不停的转着圈儿。
    穆锦辰认为没有必要跟一个捕头解释自己的来意，便闭口不答，可他的沉默并没有给对方带来任何暗示，反而勾起肆意的猜想。
    没有等到回答，小脑袋瓜一转，殷若水想当然的下了结论，“难道大人是……”
    穆锦辰皱起眉头，他最讨厌话多的人，下意识的，按在刀柄上的手捏紧了。
    “难道大人是……”殷若水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一脸认真地问道：“难道大人是被贬职的？”
    穆锦辰嘴角抽搐，闭上眼睛做深呼吸——他在用尽力气压制突然窜起的心火。
    “哎呀，没关系没关系。”殷若水很关切地拍拍穆锦辰的肩膀，就好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样随意，“不用说了，咱都明白，英雄落难，虎落平阳，好汉不提当年勇，过往辉煌如浮云，大哥，看开点儿。做过错事不要紧，只要能改过，一切从头来过。你还这么年轻，在咱们这里熬个三五十年，肯定会有死灰复燃野草重生加官进爵的一天，放心好了，我看好你！”见穆锦辰一脸死灰相，殷若水认为他是因为不服被贬气郁所致，非常善解人意地上前进行一番推心置腹的安慰劝解。
    再好的忍耐力也有极限，穆锦辰阴沉着脸，毫不客气地拍掉殷若水搭在自己肩头的手，“讲案情！”
    “真没有幽默感。”殷若水嘟囔了一句，讪讪地甩了甩被拍疼的手，转身继续走。
    “我名叫殷若水，衙役们的头儿。前天夜里，两名被害人被家人发现死在家中。死者名叫宋大生，跟他一起遇害的是他的小妾。仵作验尸的结果是利器封侯，当场毙命，凶手出手狠辣，准确果断，应该是早有预谋。我们只在宋员外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枝梅花，便再也找不到其他线索，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宋家人不知道宋员外书房里藏有什么东西，因此无法确定有无物品失窃，基本案情就是这样。大人请进。”殷若水摆出公事公办的表情，规规矩矩打开停尸间的门。穆锦辰不防备有异，直接跨了进去，立即被一股很重的霉味呛了出来。
    由于常年不曾用到这里，房门整日紧闭，不发霉才怪。
    穆锦辰掩住口鼻向里探头，“仵作何在？”屋里只有一张大木桌摆在正中间，上面用白色布单罩着两具尸首，再没有别的物什，布置简单到令人头疼。
    殷若水手搭凉棚瞧瞧高高挂在正中的日头，“这个时候啊，应该还在睡觉吧？”原本还想继续说时辰尚早，回头就发现穆大老爷的脸已经比锅底还要黑了。
    “那啥，我这就去给大人传仵作。”虽然人家是被贬的，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殷若水秉持‘做人要厚道’的理念，继续尊称穆锦辰一声‘大人’，一溜烟儿地跑去找仵作，他可不想被黑脸的大人轰成炮灰。
    已经被这懈怠懒散的衙门口彻底打败的穆锦辰认为，与其等那不靠谱的仵作，还不如他亲自动手勘验尸首。找了几个看似精壮的衙役将两具尸首搬出停尸间，掀开盖在死者身上的白布，就看到脖子上那个致命的黑洞。
    二人的伤口一样，确实如殷若水所说，凶手行凶干净利落。两根手指并拢，量了一下伤口的大小，不像是刀剑所为。
    “是剪刀。”正在思索时，有人出声给了穆锦辰答案，穆锦辰掀起眼皮看到廊柱下站着殷若水和另外一个人。
    “凶器是剪刀。”这人声音尖锐，双臂抱在胸前，懒懒地斜靠在廊柱上。身上披一件白色长衫，长发拢在颈旁，一副刚起床尚未梳洗的模样。
    “什么样的剪刀？”
    “做针线活儿用的普通剪刀。”
    “大概多长？”
    “大概……”那人一步三摇地走到穆锦辰近前，双臂打开，“像这把。”一把剪刀突然出现在穆锦辰脸前，“我反复在猪肉上试过了，伤口差不多跟尸首上的一样大。”
    穆锦辰瞧了一眼贴着自己鼻尖的剪刀，“嗯，写份文书，交给师爷。”
    不用问，这位就是日上三竿还在睡觉的仵作。“尊姓大名？”说话有些娘娘腔，言谈有些轻佻，好在不是个完全吃闲饭的人，在验尸方面还算有些本事。
    “邵华。”说完甩了一下散散束起的头发，那动作相当的妩媚。
    “扣半个月饷银。”穆锦辰站起身，果断地撂下一句狠话，很有官威地离开后院。殷若水手捂嘴巴幸灾乐祸地跟在后面小心伺候着火气暴躁的京官，一副‘我说的没错吧’的表情。
    “什么？”邵华大吼一声，还没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他是谁啊？”
    身旁一个壮汉好心提醒道：“好像是京城来的，来头不小哦，连大老爷在他面前都要赔笑脸呢。”
    “我呸！我才不怕他呢，我……”邵华不服气，刚想发作，就被另外几个衙役捂住了嘴巴。
    “嘘，头儿说了，不能得罪他。要不然……”几个人在邵华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一只手刚要搭在邵华肩膀上，便被狠狠地拍了一下。
    “说话归说话，别用脏手碰我。”邵华掂着剪刀，一脸不屑，“哼，知道了，咱们躲着就是了。”
    可话刚说完，当天晚上，几个人又看到了穆锦辰，还是在他们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