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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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姓韩,是城东的韩家?
我点点头。跟他这么说话我还是很紧张。
城东的韩家……那个暴发户?他大笑起来。
是啊,全镇的人都知道城东的韩家是个暴发户。
“怪不得每次见你都是一身银子堆出来的打扮,还在不起眼的地方露出点粗陋的衣裳角。真是俗气啊!”他一边感叹一边揪揪我的夹袄领。
我臊地满脸发烫,嘴巴却不受控制,昂起头来辩道,“这夹袄是母亲亲手做给我的!”
“哦?既然这么喜欢你母亲做的衣服何必又多此一举呢!”他呵呵笑着,伸过手来在我脸上轻捏两下,手指是粗糙的,有皲裂的痕迹,捏在脸上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指尖的纹路,痒痒的,暖暖的。我臊得双颊发烫。
母亲在世那会儿若是见我穿的铺张便要指责我不伦不类,尽跟父亲学些不好的,可父亲也尤其憎恨母亲做的一尾青衫。丫头说:“少爷不行你就里外各套一件吧,见老爷的时候穿上见夫人时解下不就得了。”
“傻瓜,你就不会穿自己喜欢的么?管他们作甚!”
“自己喜欢的?”看他无奈的眼神我有些迷茫。
我喜欢什么?喜欢母亲看着我笑,喜欢父亲不再摆出一张疏离的脸,喜欢成片的怒放的海棠,海棠……
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笑了,笑的很轻松很明媚,眩得我睁不开眼。
海棠……西山……看着他的笑脸我有些迷离,脑中又浮现出一个赤膊少年背着阳光,在那个挥挥洒洒的枫树林里懒懒一立的画面,还有那恶狗黑蛋顶着一副谄媚的嘴脸扑簌扑簌摇着大尾巴。那样狂野的,自由的……
唔,我在想些什么!懊恼地垂下头去,他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窘态,背着手悠悠地朝前走。我微愣了一下,又不知如何是好。
“小子!不赶着上书院了?傻站着做什么!”
我赶忙紧跑两步跟上去。路上再没有说话,他似乎在想些什么,怡然自得地看着过往的行人商贩。直到进了书院,我的脸都是烫的。
我埋着头只往里走,并没有注意到他已经落后很远了,咻!身后一声响亮的口哨,他远远走来挑眉笑道,“小子!不,俊琰!还想再见到你呢!”
我无声地打个寒噤,他却头也不回的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穿了淡灰色的短衫,就这样,我脑中又多了一个淡灰色的背影。
他明明使我感到害怕,与他多呆一会儿连身体都会颤抖。却又忍不住想笑出声来,有种轻轻地愉悦感从心底生出。
然而这次却没有很快见到他,赶在海棠花谢之前,我与丫头又上了趟西山,沾满露珠的花瓣在初升的骄阳下神采奕奕,凌风而动,在这几近萧条的深秋,也只有这秋海棠能够演绎出如此绚烂的勃发的美。
我的心随着缕缕清风在这漫天的花丛中驰骋,却又觉得空落的紧,海棠啊海棠……我因你而欢,因你而恼,而此刻,你的心中亦有我么?
临冬,父亲到京城做了笔皮毛生意,回来的时候我见到一个人,父亲要我喊他舅舅——母亲的胞弟。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在此之前母亲娘家也从未来过人。听丫头说,舅舅是皇上御封的钦差,路过此地,要带我走呢!
带我走……连着多日我的脑中都在纠结这个问题。父亲与舅舅天天忙着见客,连知府大人也来了许多次。舅舅没有孩子,就想着把我过继过去,也好考个功名,光宗耀祖。离开这个地方我倒是不介意的,原本这个家里我便是多余的罢。
我依旧每天到书院去,日子还是一样的过,只是春城哥听说我要走,每天从书院回来都要来我这里坐会儿。唯恐再也见不到我了,心里暖暖的。
春城哥说,等我们娶了媳妇儿你要生个女孩,因为我一定会生个男孩,这样我们两家就可以联姻了,亲上加亲也是美事一桩。这是在回家的路上偷偷说的,怕被人听到了笑话。春城哥下月就要娶亲了,新娘是东六街陈捕头家的女儿,也算门当户对。
提到娶亲我有些不自在,毕竟我以为我还很小,可对门林大哥十七岁时就娶了两房媳妇儿,过罢年我也满十七了,也怨不得姨娘总跟父亲唠叨这事儿。
他娶亲了吗?他看起来比我大上几岁……已经很久没再见到他了呢。我坐在书房出神,蓦然惊醒,手中的书本还停在那一页半天没有翻动,我这是……这几日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来,他在西山的粗犷狂野,在街上的悠闲自在都会不时的往我脑子里钻,挥都挥不去。
上京的日子还没有定下来,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我有些无意识的到他可能去的地方去,无意识的格外关注他的传言,为什么想到他或许娶过亲心里憋得紧,我想我是病了。
丫头说我想他是因为我好奇,因为我从没接触过像他那样的人,想想也是。可是丫头说话时的鄙夷神色让我很不舒服。
这天,我见到了孙寡妇,穿着一件墨绿的素鸾裙,腰身裹得紧紧地,体态凹凸有致,四十多岁的人了依旧风韵犹存,提着个紫竹篮。我是不认识她的,不过街坊的大婶们都认得,跟在她的身后指指点点。
“哎,你听说了么,她现在跟了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可威风了。”
“得了吧,不过是只破鞋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穿过呢,嫁过去也是个填房的,人家夫人岂能容得了她。”
“亏她还敢大模大样的走在街上,也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呸!”
突然间,我有些害怕,就像被人骂的是我一样,想到了那天在书院春城哥他们是如何说览顺的,心里一阵泛酸,瑟缩了一下赶紧快步离开。
我想见到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迫切地想见到他,我好奇他的想法,他的生活。摸摸脸颊,想到那一日他轻抚上来的触感,心中五味杂陈。
我真的见到他了,在城门口的沙土堆上,他满脸血污,衣服也破成一条一条的在身上搭着,勉强盖着身体,隐约可以看到一道道狰狞的鞭伤,有些结了黑色的痂却往外渗着血。北风呼啸而过,我紧了紧身上的毛毡子,不可置信地走过去,眼中只剩下惊恐和害怕,我以为他会这样死掉,走过去怵在那里却不知如何是好。
“小子,俊琰……又见到你了。”
喝!突来的声音吓得我一大跳,看他抬起满是血污的脸。
“我……你……”我一时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还认得我吗?”他笑了一下。疲惫的神色掩不住他的笑容,依旧那么明媚,张狂。
“我……”
“不认得就走吧,我也该走了。”声音透着沧桑和无奈,仿佛在陈述一个很平淡的事实。他挣扎着想爬起来,背上的伤又裂了开,渗出浓浓的黑血。我有些疼,心疼。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可身体却快了一步,几乎是奋不顾身地扑上去的,他好不容易撑起的身子却又被我撞倒在地上。嘶!
这或许是我做的第一件最出格的事情,也是第一件真正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
我扶着他去了他的家,他家很远,在西山的半山腰上,我们从早上一直走到晚上,他的血染红了我的雪白毛毡。
我有些紧张,像要面对新事物那样紧张。
“小子,你在发抖。”他说。
“为什么会成这个样子,谁打你了么?”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有些怅然,看着路旁的野草,半晌,说:“因为我那个娘太笨,被人陷害,她是个女人,没有人会动她,可她还有个可以动的儿子……”
“不过她又勾上了知府的小舅子,自然我就被放出来了。”他笑了笑。
什么?!你进了牢房!我惊颤。
“你以为呢?”他转过脸来看着我。
“他们凭什么抓你,你都不辩解吗?跟知府大人说啊,他不会这么糊涂的。”
“俊琰,这些事情你是不会懂的。”他爱怜地摸摸我的头,却没有却没有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