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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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是万金之地,可在无人的夜里,却冷得令人心生怯意。
皇帝是极少有机会流连在偏远角落里的。因而,待皇甫翰发觉自己走得太远之时,借着远处微弱的宫灯,已经很难辨认回去的路了。
好在,对于鬼神之说他一向不信,因此倒也没觉得这习习的冷风有什么怪异。
不过,不信并不代表无惧。当幽远哀愁的箫声从野草遍横的废弃宫殿中传出时,皇帝微醺的双眸露出一掠而过的惊恐,转身欲走,却被迎面吹来的一阵惊风所扰。这风来得确实怪,却及时平复了皇帝惶乱的心情。
不再心惊肉跳的他,终于能够静下来听听这突然响起的箫音。
听惯了绮靡婉媚的宫廷丝竹,此刻伴着夜春的微凉,听这悠悠奏起的箫音,反倒顿觉得耳目一新。
年轻的皇帝被这哀怨的箫声所引,竟痴痴地拨过乱草,往弃庭的深处去了。
小走十步,便豁然开朗。
这外表看似破落的庭院,其中却别有一番洞天。
被弯折流水环绕着的小轩,朴素清新。泛着寒雾的水面上,横跨着一座江南常见的拱桥。水中还荡着几苇仿得极精致的小船。
这番静谧极了情景在以水闻名的江南都是少见。更遑论在这旱涩的北方。
箫声突然断了,皇甫翰从凄迷的箫音中转醒,回神便发现自己置身这般美景之中。
微醺的皇帝这下醉得更是彻底,他几乎开始相信这是个梦境。
走过做工细致的小桥,近了轩,伸手轻轻推开门。
轩里的场景亦没有让恍恍惚惚的皇帝觉得失望。
一张紫檀木雕成的书案正对着门,铜灯还燃着,屋内是恰到好处的温度,从地面不积一尘的情况判断,这里定有人常住,还时不时地有人打扫。
屋里的构造虽是简单,却完美得令人挑不出一点瑕疵来。
皇帝虽然醉了,可到底不是傻子。
联想到自出生以来,所历所见的一场场明争暗斗,又思至各路权臣最近的种种动向,深觉自己可能被卷入某起宫廷阴谋,顿时惊寒入骨。
稳了稳步子欲走,却被突然响起的嗓音止住。
“皇上?”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一向谨慎的皇帝冷汗沁背。
这种时候事无论如何也不能以背示人的,皇甫翰身形略转。
“知是朕,还不快出来请安!”清冷的模样没有出卖他的紧张,帝王之术讲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此刻虽面临着可能性极大的危机,皇帝也还没有乱了阵脚。
没有想象中的冷光暗器,只有一位文人模样的男子踱步从屏风后面出来,看他的脸色,倒不像是奸恶之人。
“圣上…”见了皇甫翰,那人的嘴唇颤抖起来,脸色也不如以前泰然,他没有犹豫地拜倒,稳稳地磕了个头。
皇帝仍没有放下戒备,他施施走向跪着的人面前:“你可是宦官?”
“微臣不是。”那人显然是惊诧于这样突如其来的问题,不过仍是恭恭敬敬地答了。
“哦?那外阁男子擅居宫中,你可只是何罪?”
跪着的人身子一抖,头埋得更低:“臣不敢造次,只是幸得先帝特赦…”
“放肆!先帝何曾做过此赦?朕怎从未听闻?”
“圣上英明。”那人再次磕了个头,双手呈上一卷黄色锦缎:“此乃先皇诏书,请圣上过目。”
皇甫翰疑有诈,迟迟未动。
那人明白了皇帝的疑虑,打开锦卷呈上来前来。
皇甫翰草草扫了一眼,其中的内容顿时让他喉咙一紧。
他立马伏下身子,扶起跪着的男子。
许久才叹息着喊了句:“公输卿。”
听这一声久违的“爱卿”,公输璇眸里隐忍许久的泪,顿时溢了出来。
先帝早知他公输氏有难,那日早朝便暗自留下他,引他来了此处。并诺设法救下其他家眷,岂料人算不如天算,皇恩未及,萧氏便以私藏龙袍之罪,抄了公输家,顺带故演了一场杀鸡儆猴的好戏,借机让辩理的公输澄横死刀下。一来断了公输家的根,二来给那些想为公输家出头的大臣看看以卵击石的下场。
先帝英明,却抵不住一场急疾,此事过后没多久便驾鹤西去。
公输璇至此便被困在这深宫之中。好在,皇甫旬早安排了心腹伺候起居,这个破落的小院所处位置又甚是隐蔽,才得以掩人耳目。
本想等风波一平便想个法子遁出。谁曾想自新帝登基以来,萧鸿章更是仗着“周国大臣”的名义权倾朝野,加之洛戚殉国,曹王被灭。朝堂之上更是没人能牵制他。公输璇一生忠君,此刻更是不愿置身事外。宫中虽是寂寞,但毕竟能从管事太监口中知道些朝上之事。
而方才箫中的凄怨,也正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悲愤。没想到,新君竟误打误撞地觅得此处。真是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皇甫翰看了先帝遗诏,又听了公输璇的一番详解,对事情的来龙去脉顿明白了九分。
一时间对萧氏的恨意又增了许多。
“皇上若想除去弄权之臣,恐怕此刻为时尚早。”公输璇与萧鸿章争了数十年,自然清楚对方的秉性。“恕臣直言,皇上所立新臣根基未稳,还要耐上几年,等新臣稳权之后才好。依臣对丞相的了解,此人自视颇高,近来虽已领略到皇上的手段,不过,定然仍觉圣上资历甚浅,论起弄权远不如他。因而,近几年倒不会有什么大动静。”
先帝在时,公输璇便有铁骨诤臣之名。皇甫翰看来也是名不虚传,这一番话剖析时事极周到,但却也实在不很中听。不过,对于恨不得乱刀剐了萧鸿章的他来说,这样的言论动听极了。他深知新臣与萧鸿章权力的差距,这也是他一直忍着,按兵不动的原因。
借着如豆的灯焰。
皇帝与旧臣聊了很久。一心驻于国事的他,临别时才有心思细看公输璇的脸。
不注意不打紧,这细看起来,皇帝不禁呆了。
着五官,这神韵…哪是什么铁骨诤臣公输璇,分明就是圣慕正隆的带刀侍卫公输月!
对于铁骨诤臣的容貌民间也是早有传闻的,有幸见过的人都直赞是“人淡如菊,容貌无双”。
算了算年龄,皇甫翰不禁失笑。先不论这年逾不惑的公输璇为何相如青年。若说公输月和公输璇是父子,那也太巧了吧!
“爱卿,朕且问一句,卿可有子?”
“臣的长子十年前命丧萧氏之手,其后…满门抄斩,次子虽出门学艺恐怕也难以幸免…”
“若卿次子仍在,今年可是一十有八?”
“皇上怎知?莫非…”公输璇对外界大事也是有所耳闻,自然已经听说去年的文武状元便姓公输。心下不禁一阵狂喜。
“正如爱卿所想,卿的次子很可能就是朕的文武状元——公输月。”皇帝兴奋地踱步一圈,“公输家可是有把家传的扇子?”
“正是!”
“那便定然是了!”皇帝很久没有这样喜悦了,俊美的五官在焰色的映衬下熠熠闪光。
闻言,公输璇又折下身去道:“臣替犬子谢主隆恩。”
“爱卿平身。”皇甫翰忙去扶:“只是,萧氏之事尚未平止,为了爱卿的安危着想,朕还不能让卿父子相认,愿卿了解。”
“皇上的隆恩,臣铭记于心。”公输璇起身。想起十年前殒身的长子,又念及此时辅佐君王的次子。一时悲喜交加。
天色泛白,已近寅时。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皇帝不动声色地退出了无名的小轩。阖上门,确认没人跟着,才悄然回寝宫去了。
“皇上?”
事隔一夜,再见公输月,皇帝的脸仍是耐不住地一臊。不过在确定对方并没有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后,半吊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皇上这么急着召见臣可是有什么急事?”相比皇甫翰公输月要显得释然得多。大概只把皇帝昨夜的怪异当作酒醉后的荒唐。
“朕问你,山中无老虎会怎样?”
哈?
公输月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细酌之后,又联想起早朝时吏部尚书明示暗示的一番弹劾。那个陈怀影虽爱出风头,不过忠心倒是可鉴,竟敢当堂弹劾萧鸿章的侄子——远在江南的江南巡抚萧泽平。
念此,公输月笑容更盛道:“依臣之见,山中无老虎,猴子也称不了大王。”
“妙解!”皇帝见爱臣懂了自己的意思,曜石般的眼里迸发出精微的光芒:“那你猜猜朕意如何?”
就这一年多来对皇甫翰的了解,公输月清楚皇帝并不是轻易信人的主。平时要是自己不偏不倚地讲中他心中所想,早该表现得距人于千里之外了。
莫非,皇帝对他…真的毫无戒备了?
如此想着,却也不敢怠慢答道:“皇上想要离宫南巡?一来看看宫中猴子的动向,二来替江南的百姓除去几条米虫,这三嘛…”暗自观察着皇帝的神情,确定无异才继续讲:“三是杀鸡给猴看,除不了野心勃勃的叔叔,除去贪赃枉法的侄子倒也是美事一桩。”
皇帝闻此朗声一笑,许久才回头看向才貌无双的近臣:“朕的心思你猜对了大半,不过还欠了些。”
“你可记得告老还乡的杜子监?”
“原礼部尚书?”
皇帝点了点头算是认同,随即又道:“这个杜子监倒也真是有本事。告老定居在江南,也不知怎么就‘巧遇’了萧泽平。两人一拍即合便有商有量地搜刮起百姓来。”
他早听说过皇帝足不出户便能洞察八方。难道偏僻的江南也有皇帝的心腹?这个皇帝倒算得上明君。若十年前的先帝亦能明察秋毫那么公输家就不会…不会…
“你在想什么?”
他竟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想起报仇的事来。公输月一惊,佯笑道:“臣只是担心,皇上离宫,这宫中大事…”
“这倒不必多虑,宫中诸事自有和亲王爷掌管着,若真有大事,朕自命他快马加鞭地送到朕处。”
“皇上英明,是臣多虑了。”不知是否为仇恨所汲,英明而字几乎是咬牙切齿,十分怪异。
皇帝没有在意,他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出行前的事宜,才挥退公输月,回到寝宫闭门歇息。
夜得旧臣的喜悦让他完全放下对公输月的戒备。
思酌着即将上演的一场好戏,皇帝合上含笑的眸子,睡了。